白马将军(1 / 1)

德宗十三年,冬天,上京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道路上,又积了一层薄薄细雪,两侧挤满穿着厚实的百姓,探头探脑在等待着什么。路中间,报信的快马来了一匹又一匹,羽卫军吆喝着,花费了好大气力,才制止人群的疯狂推拥。

大秦社会氛围较宽松,男女大防不算严苛,贫家女子会跟随父母或夫君出来看热闹,大胆的富贵人家女子则覆面出门,坐在酒茶肆的阁上,交头接耳,语笑嫣然,期待地看着远方。

“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

“叶将军要来了。”

“死娘们!别推!要掉下去了!”

兴奋的女人们推开窗,纷纷探出头去,都想一睹天下第一奇女子,大秦第一女将军。

马蹄声近了,响亮整齐。

迎面而来的是两面巨大的明黄色旗帜,一面绣着龙纹图腾,一面绣着“大秦”二字,跟着又是两面墨色旗帜,一面绣着虎纹图腾,一面绣着“叶”字,风中飘扬,气势磅礴。后面跟着两个囚笼,装着蛮金皇帝与蛮金皇太子,因天气寒冷,并未让他们裸身负荆,依旧穿着皮袄,只依献俘规矩,在他们脸上涂了各色油彩,头上插着几根枯草,做出丑态。

蛮金多年在大秦边境□掳掠,积恨甚深,如今大仇得报,百姓拍手称快,对其掷石取乐。

叶昭统辖的八百虎狼骑亲卫紧随其后,披一色铜编铠甲,骑骏马,队列整齐,表情肃穆,目光正视前方,除佩剑碰击马鞍饰物上的细小声响外,竟无一人出声。

女孩们往虎狼骑拥着的将领中张望,不停叽叽喳喳议论着,猜测着。

“谁是叶昭?左边骑枣红马的那个?看着像个将军。”

“呸,什么眼神?叶昭再怎么男人也不至于长胡子?”

“右边那胖子?”

“太丑了?”

议论纷纷中,虎狼骑迅速左右分开,让出一条小道。一匹高大白马快步而来,它颈间缀着红缨,披着银鞍,上面坐着一条高挑修长的身影,穿着镶银兽面锁子甲,带着羽饰九曲银盔,腰间佩着重剑,挺直的脊梁,每一个动作都矫健有力。她迅速赶到队伍前列,站在首位,其余将领的马匹微微退后半步,面上呈恭敬之色。

瞬间,所有人不再怀疑。

这名凤表龙姿,气宇昂然的将军便是叶昭。

空气沉默了一会,喧闹气氛更加炽烈。

站在阁上的人,见街道上围观的百姓在兴奋地接头交耳。他们却因雪天阴沉,居高临下,被阴影遮盖,实在看不清模样,心里实在焦急。有大胆女子,竟悄悄解下腰间银双鱼如意结,“失手”朝路上掷去,正好落在叶昭马旁。

一条马鞭呼啸而出,如柔软的灵蛇,缠上如意结卷起。

叶昭持鞭抬头,往路边阁看去,一道明媚的阳光恰逢其时,穿过灰蒙蒙的天空,透过飘扬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如何形容这张脸?

据说镇国公太祖有几分胡人血统,所以叶昭的五官很分明,她常年奔波,四处征战,皮肤被阳光晒得成略深的小麦色,带着蜜色光泽。凌厉的剑眉下,眼珠色泽略淡,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之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举手投足皆男儿,浑身上下找不出半分女人味,倒像是大秦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她轻抖长鞭尾稍,一个漂亮弧线抛出,兔起鹘落之间,如意结已跃过涌涌人头,划过空中,准确地落入它主人的怀里。女子有些羞愧,正待低下头去。却见叶昭的嘴角极微地笑了一笑,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何形容这一笑?

春回大地,冰山被阳光融化,汇出涓涓溪流,美景如画。大约是大秦另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所有女子都直勾勾地注视着白马上的将军,都只恨不得当场看杀了她。

马蹄声渐去,悠悠余韵。

原本紧张的看客们终于轻松起来,泡上两壶茶,各自窃窃私语,女子们自是将她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好郎君,只恨老天无眼,颠倒阴阳,今生无缘。男人除部分好男风外,皆对叶昭嗤之以鼻,并幸灾乐祸道:

“南平郡王平生最恨男风,身子弱不禁风,宣武侯武艺天下无双,长得又……如此英武,夫妻怕是难得和睦。

“哈,他们两人在一起也不知谁是被压的。”

“赌十个铜板!南平郡王那身子骨,只有被压的份。”

“有人赌将军被压的吗?别看我,我不压,一赔一百也不压。”

“以后咱们上京母夜叉排第一的应该不是徐夫人了?”

“你们这群嚼舌根的,大庭广众下,嘴里不干不净的,少挤兑人!”

“小丫头,省省,甭说你家是卖猪肉的,就算你是公侯千金,人家也娶不了你。”

“可怜的南平郡王……”

“谁让他往日浪荡,报应啊报应。”

宫城,崇文门外,天子亲率百官相迎。

叶昭下马参拜,献上俘虏与战利品,蛮金长年掳掠外族,曾血洗了特产珠宝首饰的海夷国及周边弱小国家,如今皇族被破,其国库大部分贵重财物皆被叶昭呈与大秦国,龙眼般大小的猫儿眼、拳头大的祖母绿、鸽血红、蓝宝石、钻石、还有各色珍珠,配上无数黄金白银,被海夷国的巧手艺人雕琢镶嵌得精致绝伦,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眼。

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这批巨大的财物正解燃眉之急。

“贤臣啊贤臣,”皇上欢喜得亲手去扶,几乎碰到肩膀之际,身边内监总管急忙重重地咳了一声。他这才想起叶昭的性别,凌空收住手,淡淡地挥了一下,夸道,“叶昭将军替父出征,立下奇功,比前朝秦玉女将军更甚。”

叶昭接道:“圣上不拘一格用人才,独具慧眼,心胸开阔,可与千古明君比肩。”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在众人面前,互捧几句场面话,又感叹了几句叶老将军忠烈,为国捐躯的精神,素来推崇“仁德”的皇上,还当众洒了几滴眼泪,然后命人宣旨,赐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兵符,赐丹书铁劵,赐太祖传下的玄铁鞭,赐婚南平郡王等等。

叶昭谢恩,面上看不出喜怒。

皇上念及南平郡王那不争气的废物,恐功臣心生不满,回宫后,还私下安慰了几句:“爱卿,太后认为将军为国咋在外奔波那么多年,虽然身份特殊,却不是断绝红尘,大秦也没有孤寡终生的宗亲和侯门,更不能耽误了你一辈子。可惜在宗室皇亲里挑选许久,适龄都已经成亲,总不好在十五六岁的娃娃里拉个出来和你匹配。唯余南平郡王门第与年龄都合适,虽然性子荒唐了点,何况他还是有优点的,容貌长得好,还有,还有……”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别的,只好总结道,“反正容貌还是长得很好的,你是愿意的?”

叶昭:“愿意。”

皇上松了口气,命叶昭回去备嫁。又赐南平郡王府,让人好生打理,等待两月后迎亲之用。待叶昭走后,又传来左羽卫军统领,咬牙切齿地吩咐:“多派些人把夏玉瑾看紧了,那家伙什么混账事都敢做,告诉他若是逃婚就全家以欺君论罪,有什么风吹草动要来汇报。否则……太后怪罪下来,就换你娶将军!”

左羽卫统领脸色剧变,回去后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安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亲自持枪镇守在内,日夜不离,劳心劳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此事按下不表。

夏玉瑾自落水后一直装病在床,听闻噩耗,恨得把竹枕咬坏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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