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1)

陆折予循着摄骨香的踪迹寻找,最终抵达一片湖底,只有摄骨香的瓶子;岸边有打斗的痕迹,残存着的刀剑杀气附着在几棵大树上,贸然触碰便会被这点痕迹所伤,像是被锋利的草划到了手。

陆折予挥剑,将残存的杀气尽数清理,同时注意着附近有没有散落的事物能够充当线索。

没有任何疑似的物品或是记号。

翙阁做事向来周全,即便林寒见当时可能给他留下什么记号,大约都会被掩盖;更别提,林寒见大概率是在被围捕,哪儿还能有多余的精力做别的事。

陆折予即刻折返,再次去找沈弃。

沈弃住在他自己的私宅里。

他外住时各种私人要求和准则寻常人都难以达到,于是便在每座城中都买了一处宅子,专门用来落脚。

陆折予在门口处被拦下,不耐烦地刚要出手,丁元施从里面迎上来,行色匆匆:“陆公子,我家公子如今情况不好,无法见客,还望陆公子见谅。”

这话听上来像是唬人玩儿的,前不久他们还在交手,一转眼人就“情况不好”,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陆折予好歹和沈弃认识多年,顿了顿,问:“他怎么了?”

“这……”

丁元施总不好说是你们在抢的那位林姑娘诛心后的效果吧,当着陆折予的面提这个,万一又打起来真是要手忙脚乱了。

“不便说就罢了。”

陆折予并不勉强,他望了眼院内,仆人下属都安静地快步来往,不敢懈怠。他闭了闭眼,很快睁开,还是做不到完全置之不理,“你们此次出行匆忙,是否未带医师?”

翙阁中有专为沈弃调养身体的医师,不算底下养着的,严格来说有三名。

丁元施看了看陆折予的神色,颔首:“陆公子猜得极对,索性随身的各类药丸都还存着,勉强还能够应付。”

丁元施说话留了点心眼。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陆公子已经和自家阁主决裂,将情势说得太坏反倒是给人留了可乘之机。

陆折予对他的话没有太多反应,将心中的话坦诚相告:“临城距医圣常居的处所不远,若有需要,我可去将医圣请来。”

当世被称为医圣的这位,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乱跑、不爱束缚。和翙阁里的那些医师不同,他治病有些随心所欲,而且方法大胆创新,这点有利有弊。

最重要的是,医圣近些年没怎么出诊过,听说是藏在深山老林里研究医术,普通人想知道他的踪迹都难。可若是身为陆家大公子的陆折予去请,本家为陆家旁系的医圣,肯定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丁元施一愣,对着陆折予长拜:“多谢陆公子好意。”

陆折予神色漠然,冷淡地道:“不必。”

说完,他踌躇了一下,大概是听完了丁元施的话,不知道他这是拒绝还是别的什么,有点儿不太知道是不是该直接走。再者,他来时的目的全泡了汤。

“陆公子请留步。”

丁元施算是能拿主意的人,也只有他能毫不请示地先自作主张,“陆公子大约是有事想跟我们阁主谈,不妨去厅中稍候片刻,待阁主情况好些了,我便禀告阁主。不知陆公子意下如何?”

陆折予应了。

丁元施命人给他上茶,小心侍奉着,又转身去沈弃那边。

片刻前,丁元施万万不敢出言挽留陆折予,可陆折予的那番话令丁元施意识到,陆折予这个人本身该有的模样——抛开了这次的事,陆折予和他们惯常见到、设想出来的那类人,都不一样。

……

沈弃的意识稍有涣散,但未晕厥。

暗卫离他最近,最先知道他情况不对,伸手去扶沈弃,沈弃却很抗拒,手指缝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挥手让暗卫们离开。

暗卫看他简直是下一秒就能断了气息的模样,还是冲出去找了丁元施。再回来时,沈弃已经伏在桌边,手指紧紧地握着桌沿,不知道是在抓住什么,死活都弄不开。

“不必送阁主去榻上了。”

丁元施当机立断,接过了温帕子替沈弃擦拭唇边的鲜血,压着嗓音吩咐道,“去拿几个软垫来,让阁主靠着。”

沈弃醒得算快,比丁元施预想的情景好太多。

“阁主,你此刻感觉如何?”

沈弃抬了抬手,是制止的意思:“无事,都下去。”

丁元施不肯走。

他还注意着沈弃的表现,及时的为他奉上一杯温水。

沈弃是丁元施看着长大的,丁元施曾有妻子,爱之极深,却被歹人杀死,他也一生无后。这话说出来大不敬,丁元施确实是将沈弃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你有话要说?”

沈弃喝了口清水,嗓子被倒涌的鲜血刺激了,嗓音有几分破败的喑哑,飘忽着落不到实处,“陆折予来了吧。”

丁元施知道瞒不过沈弃,轻点了点头,怕惊扰了什么:“陆折予正在厅中等候,阁主现在就要见吗?不如,稍作歇息,再——”

沈弃阖上眼:“请他进来。”

丁元施噤声,没有再劝。

不多时,陆折予便被人请来。

还未踏进屋子,陆折予就在一片药材的气味交织中,闻到了血的味道。即便已经被清理过,可陆折予对血腥气向来很敏锐。

沈弃病到这种程度了么?

还是方才两场交战,是他把沈弃打成这样的?

陆折予心中茫然,多年好友反目,又缠绵病榻,恋人不知所踪……他不知该怎么陈述心情,连动作都僵硬踯躅。

进了屋,药材的味道更明显。

说是带了药丸,但很多药品需要特殊的熬制与严格的时间等加以辅助,才能发挥最好的功效。

陆折予一眼望见位置上的沈弃,脸色惨白更甚记忆中的每次,两人对视一眼,陆折予都觉得他眼睛没什么焦距。

“你这是……”

陆折予有点体会方才丁元施的惶然感了,不止是一种病弱的常态,还多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过分沉寂。

“坐吧。”

沈弃似乎并不打算听他寒暄和询问身体状况,待陆折予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你为何事而来?”

这一句话,很轻易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开,湮灭了空气中最后的温度,全然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展开。

陆折予脸色微冷,问道:“你的人是否已经捉住了林寒见?”

“没有。”

沈弃答得很快。

陆折予不大相信,他很矛盾地对沈弃的能力和手腕有一份信任,纵使他心里同时也不希望沈弃能抓到林寒见:“当真?”

“骗你无益。”

沈弃说话不带起伏,浑身上下透着股恹恹的气息,“你不相信,尽管去想法子查。”

既不多阻拦陆折予可能带来的危害,也不多费唇舌玩攻心战。

这种状态的沈弃太反常了。

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某样赖以生存的要素,留下一具空壳,却又不是完全地流逝了所有的生命力,只是暂时无法再雷厉风行地出手于谈笑间,安静如死物地停留在原地。

陆折予心中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对沈弃的不忍心逐渐从心底深处浮上来,正要说话。

沈弃又道:“不过你查的时候可要注意一点,不要暴露太多。”

陆折予不明其意,条件反射地蹙了蹙眉:“什么?”

“翙阁捉人,拿的是背叛者林寒见。”

沈弃用一种怠惰得像是随时要睡着的声音,毫无威胁意味地陈述着,“星玄派要通缉寻回的,同样是林寒见。假使你阵仗再大一些,恐怕不必我做什么,未来你要应付的都比现在更焦头烂额数倍。”

陆折予眼瞳骤紧。

沈弃见他脸色不好,又道:“不妨再提醒你一句,林寒见如今确实没被翙阁找到。一旦我真的捉住她,诚然,你是陆家的大公子,可要拿什么来从我手中要回,我正大光明要捉的叛徒?”

“且不提星玄派中,你的师父和几位真人看你面子轻轻放下,你母亲和你整个氏族,都能放任你因为一个师出有名而被带走的女子,赌上整个陆家?”

陆折予很好。

他从小循规蹈矩,知礼克己,生平仅有的两件意外之事,一是为林寒见自伤,二是为林寒见撒谎叛友。他风光无限,却同时顾忌太多,所以从小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同你不一样。”

沈弃静静地望着他,眼中了无生气,毫无情绪的眼底犹如随时可能燃起余焰的灰烬废墟,“翙阁不会是我的阻力,我只有我自身。”

“你真想抓紧她,就处理得好些,别是到头来将她拉入那潭浑水,还要她帮你对抗。”

林寒见撞上了凶煞。

她怀疑是自己跑路太迅猛,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这只人形凶煞不是应该已经被他们收服了,关在瓶子里了吗?

凶煞顶着一头标志性的长发,这会儿长度伸缩自如地调整,只垂到他的小腿处。他身量很高,目测一米九五以上,林寒见在□□下和他对视,就得很没有气势地顺着抬起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林寒见一说话,表情木然的凶煞便跟着调动了面部肌肉,露出颇为委屈的神色,大海般的眸子还眨了眨:“我旁边看守的人走开了,我就冲出来了。”

“?”

林寒见猜测,可能是陆折予那边有急事,便没有将瓶子随身带着,以免行动打斗中不慎遗落,没想到凶煞还有这等本领。

“你抓我,我才进去的。”

凶煞朝她走近了一步,长的太高,靠近一点都有种遮天蔽日感,他放低了声音,很不自然地调整着语调,“我都听你的话,你别跑好不好?”

林寒见沉默地望着他,没有轻举妄动,两秒后,她突然意识到:这只凶煞在学陆折予说话。

他懵懂地认为,林寒见和陆折予更亲近。

所以在明白这种行为应该叫做“讨好”之前,先去自发地学习了陆折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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