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出奇得快,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多来几下,三四天也就过去了。
十二号,李大春他们一大早就起来了。
郝维明跟他们说过,人家供销社的同志开拖拉机过来没那么早,但是几个家伙还是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
不光是李大春、郝维平、陈卫东三个,院子里其他人也相继起床了,就连不是这个院子的也起来了。
一大早上院子里就传来嗡嗡嗡的说话声,老太爷老太婆声音高亢,热情似火。
巴蜀的房屋大多就地取材,以木料木板搭建,虽然榫卯结构结实牢靠,但是丫的隔音效果差啊,郝维明一大早上就被吵醒了。
经历了年轻时想睡不能睡,经历了五十来岁失眠的折磨,终于重返十几岁站着都能睡着的年纪,正想补偿上辈子没睡成的觉,无奈还是想睡没得睡。
一大早不是鸡把你叫醒,就是人把你唤醒。
打着呵欠,披着外套,站在矮门口,一下子给面前阵仗吓得睡意全无。
妈呀,院子里挤满人,老太爷老太婆大人小孩七嘴八舌,要炸开锅了。
这他娘是整个柳坪大队都到这里集合了吧!
是陈长富要签生死状偷偷搞大包干?
还是哪个红眼病告了自己的状,大队干部带着社员们一起来割自己这些个资本主义尾巴儿?
如果不是仔细一看,发觉每个人脸上是那种特别的兴奋,跟上辈子在商场超市大促销,人山人海里大爷大妈的表情一模一样,郝维明真的差点吓得撒丫子跑路。
跟老大一问,才知道大家知道了供销社同志今天来收鸡蛋,特意来帮忙。
郝维明点点头。
呵,我信你个鬼啊,一群糟老头子糟老娘们坏得很,还不是知道今天要领钱了,一个个被即将到手的钱勾得睡不着觉。
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还真特么是大团结的力量。”
现在就这几毛几块的就勾得一个个大老爷们大老娘们起得比鸡早。
以后城里人大把大把钞票,微信红票票摆拍,彩礼钱拿尺子量,还不炫得你们熬夜修仙了。
也知道没法继续睡了,水缸里舀冷水搓了个脸,穿上衣服一起出来帮忙把鸡蛋抬土路上去。
说是帮忙,他就抬了一竹篓过去,然后就坐在那里指挥着老少爷们,当起了甩手掌柜。
忙活一大早上,一筐一筐鸡蛋摆在土路上,成山成堆,那叫一个壮观。
老太爷老太婆、大叔大婶、壮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小子丫头,站在一堆。
破衣烂衫,衣服上到处是补丁,老人咬着烟杆露出肮脏的牙齿,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嘴巴上面挂着黑乎乎的小鼻涕,时不时吸一下缩回去……
他们眼睛却眨也不眨得盯着土路尽头,像极了钻出洞穴站直身体伸着脑袋的土拨鼠。
就差“哈”一声了。
没错他们就是一群脏兮兮的土拨鼠,刚刚钻出了洞口,伸长着脑袋,看看哪里有能饱腹的草梗子。
郝维明想象一下这群“土拨鼠”群体嚎叫的场面,只感觉山肯定都能震塌了。
又不免感叹一句,“真特么是团结力量大。”
结果整个大队人等了二个多小时,拖拉机的影子都没看见。
已经有人坐在了地上,男人们抽着旱烟,百无聊赖的摆龙门阵。
女人们抱着孩子,手指在孩子的头发上翻找着,抓到一只虱子,一下捏住,两个大拇指指甲对着一挤,把虱子挤瘪,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人身心舒畅,好像掐死这一只虱子就掐死了全身的虱子。
穷苦日子带给他们的不仅有生活的赤贫,还有精神的贫瘠。
“今天几号啊,是不是记错时间了啊?”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
“十二号,没错,我看了日历的。”
“对,就是十二号。”
刘大春和陈卫东都纷纷回答。
“那供销社的同志怎么还不来啊,维明、维平、卫东你们h县供销社说清楚没有,不会是你们那啥弄错了吧。”李大春媳妇脸色不好看。
要知道她家也是垫了钱进去的,要是人家不来收鸡蛋可就惨了啊。
就算那些欠钱的鸡蛋能退掉,花钱买的也上千个了呢,他家出了十五块钱,那也是五百多个,这么多鸡蛋咋整。
家里那仅存一点钱收不回来,大丫头也快到上学年龄了,大的小的身体长得快要扯布做衣服,哪里不是用钱地方,以后可怎么办?
“你说啥呢!”李大春没好气道,“这事情维明卫东他们专门去县里跑的一趟,人家维明卫东都是高中生呢,会像你个没读过书的老娘们,啥子事情也拎不清楚。”
李大春媳妇一下子满脸的委屈,“我就是问一问,问一问嘛。”
竟然还有丝委屈,没给李大春失脸色。
郝维明不由高看一眼自己这位婶子。
前几天听他骂陈长良那个劲头,俨然一个母老虎下山,没想到还是个懂事婆娘。
在家里可以对着男人呼来喝去,到了外面就再大委屈也忍着,给足自家男人面子。
难怪李大春富裕起来好像也没和他媳妇闹过什么矛盾,一家人还算过得和和美美。原来一家子都是聪明人,懂得夫妻那点分寸。
“突突突……”
正在众人吵吵嚷嚷的时候,老远就传来拖拉机的声音。
老少爷们儿一下安静了,然后小丫头李肖禾就满脸兴奋地,小手指着土路的尽头,喊了一声,“来了,来了……拖拉机来了……”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看到老远站着乌压压一片人,开着手扶拖拉机的牛军吓了一跳。
还以为这是郝维明东窗事发,这一群人说不定是村里抓投机倒把的,在这里等他。
手扶拖拉机速度一慢,不知怎么就熄火了。
然后就看到乌压压一大群老少爷们一涌而来,那气势,忒吓人,真的差点把他胆给吓破。
“娘的,这种时候给老子掉链子,要老子老命啊。”
他狠踹一脚拖拉机脑袋,手扶拖拉机竟然又“突突突”响了起来。
连忙上车要调转车头,但土路狭窄,没有打转的地方。
如果不是看到郝维明在人群前方,跟几人交头接耳,有说有笑,他真差点打转向了。
看到车又启动起来,郝维明连忙喊了一声,“大伙把路让开。”
一大堆人直接蹿到了路边的山坡上、田垄上。
柳坪大队的老少爷们儿大多一辈子都窝在这山沟沟里,背朝黄土面朝天,没看见过拖拉机,一个个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好像看宝贝似的。
当然他们的眼睛最终还是被那个开拖拉机的中年男人给吸引去了,知道这是供销社的采购员,是给他们送钱来的,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活金山似的。
多少年没看到供销社的采购员啊,这穷山沟沟,真不是个人愿意来的。
拖拉机速度不快,郝维明跟跑两步,一下子翻到后面的拖斗里,陈卫东跟在后边也翻了上来。
“牛哥,怎么刚刚还熄火了呢?”郝维明抽出一支烟点燃了递前去。
牛军一手把着方向,一手接过来烟,含嘴里,又重新双手掌着方向,嘴里吧唧吧唧开始抽烟。
时不时腾出手来,抖一下烟灰。
“还不是你们给吓得呗,我看到那么多人,站在路口,以为你那什么了,一个个是等我自投罗网的呢。
我速度一慢,就熄火了。”
郝维明当然知道牛军话里的意思,也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心想这牛军的敏感程度还是挺高的。
随意瞥了几眼老手扶拖拉机,以前见得多了,经常容易出问题,要说有什么问题,还真找不出来,就拿大脚踹两下,就突突突又好了。
“不听使唤就拿脚底板猛踹。”郝维明笑道。
“对,就跟老娘们调皮孩子一样,不听话就拿耳巴子扇。”牛军笑道。
“牛哥,这话你敢在嫂子面前说吗?”
牛军哼一声,很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那不能,谁不知道我们巴蜀老爷们最尊重自家婆娘。”
郝维明扑哧一下笑出声,“直接说耙耳朵不就完了吗?”
“对,我耙耳朵我自豪,我耙耳朵我骄傲。”牛军趾高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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