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咱们北安王府的府兵无能么,非得他参一脚!”
身后传来低低的抱怨。
李元悯目色一动,放下了帷帐,回过头来,但见倪英低着脑袋,把玩着腰间的佩剑。
他轻轻叹了口气,按住了她的佩剑:“待夜里抵达驿使馆……去与你兄长会上一面。”
话音未落,倪英打断道:“不见!”
李元悯心间无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晌:“……阿英,你长大了,合该知道,这世上不是非此即彼的。”
他想起了当日阿英在参领府时被围攻时痛苦的哭喊,心下酸楚,黯然道:“若一定有错,那也是他与我之间,而你们,并没有。”
“可他那样待你!那样待你!”
倪英别过头,险些流泪,只努力稳了稳情绪,阖上了双目,当即不再言语。
李元悯不知这一切混沌该如何说,又怎么说,连他自己也理不清这里面的头绪。只能无力地道:“我们之间,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
他不再试图解释,只深深吸了一口气,“乖,听话些。”
倪英没有应他,只沉默着。
入夜了,两行人马抵达堰镇,大军就地驻扎,副将以上的跟随广安王住进了驿使馆。
按规制,猊烈作为江北大军总制,必得向广安王拜会一番,然而他像是疏忽似得,自晨时使都未曾前去,若有什么事由,皆是遣了曹纲去接洽。
李元悯自没有多说什么,只下了马车便去了驿使馆备好的厢房,连使官的拜会都推拒了,仿佛深闺妇人一般。
倪英端着钱叔熬好的药往楼上厢房走。
夜深了,过道很是阴暗,蓦地,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阿英。”
倪英脚步一滞,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往前走。
然而那高大的男人已是堵住了路口。
男人看清了倪英手里的东西,不由皱了皱眉:“他喝的?”
他知道前几日那人一直卧床,听派去的探子说是病了,因着广安王府守护严实,故而探子只远远在外围看着,未能探得具体,可这般久过去了,如何还没好?
目色沉了几分。
“他身子如何?”
倪英面色简直不能再难看,只冷冷讥道:“总制大人还请让一让。”
眼前的男人兀自站着,一点儿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个男人周身透着一股她不熟悉的压迫感,仿佛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一般,阿英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但她没有一刻比此时确定,她真的畏怕他。
这样荒谬的感觉叫她无比难受,又无比怨愤,只咬着牙,不让自己退缩。
“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一声低沉的逼问。
都是你造的孽——
倪英眼睛一热,险些脱口而出,然而想起那人流着泪的叮嘱,死死压制了,只一抬下巴,恨恨看着他:“补药!这是补药!听明白了么!”
她眼眶通红,喘着气,挤开了他往厢房走去。
半晌,她停住了脚步,旋过头来,目中含了泪,只切齿道:“你记住,如若再碰他一次——便是你我兄妹结仇之日。”
一阵夜风吹来,拂得猊烈的玄黑披风猎猎作响,他目中黑沉,面色冷峻,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在原地看着少女离去。
灯烛晃动,仆妇减去了败了的灯芯,又轻手罩上了灯罩,房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李元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湿气,穿着一身素色小衣,仆妇见状立刻将暖炉移了过来靠近他,一边拿了干布为之擦干湿发。
待擦了个半干,门口吱呀一声,是倪英进来了。
李元悯接过了仆妇手上的干布,朝她道,“你先下去吧。”
仆妇应了便退下了。
李元悯留意到了倪英面上的几分不自在,并不点破,只笑了笑,似随口问她:“怎么磨蹭了这般久。”
倪英含糊道:“……钱叔那边耽搁了会儿。”
她将端盘放在他面前,端盘上的小碟子里已经放了几颗饴糖。
李元悯看了眼她,若有所思喝下了药。
倪英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给他递上饴糖,只默默地为他整理床褥,李元悯含了颗饴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目中幽深。
从都城门始,阿英一直闷闷不乐的,晚膳也只喝了半碗粥,去拿了一趟药,回来更是心事重重。
他何其敏锐,当下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朝外室唤了声:“王嫲,你过来一下。”
收拾的仆妇应了一声,擦了擦手,匆匆过来候命,李元悯与她交代了几句,那仆妇便匆匆下去了。
李元悯这才唤了倪英过来,看着那魂不守舍的少女,他唇角扯了扯,“咱们到的这地方叫堰镇,盛产水黄牛,这儿的百姓也爱吃牛肉锅子,听说此处牛肉与其他地儿不同,极是美味,之前看风物志时便馋着了,如今正好时机,不若陪我尝尝。”
倪英怎不会答应他。
一炷香的功夫,仆妇便带着三四随行,往桌上搬着林林总总的物事。
很快,眼前架起一个铜锅,底下的碳炉放了黑炭,支起了火来,案上看去倒是简单,只几盘牛肉,并几小碟蘸酱。
片刻功夫,铜锅里的乳白色汤汁沸腾起来,李元悯夹起切得薄薄的牛肉置入沸水中,三两下起落,这肉片便熟透了。沾了一层薄薄的秘制麻酱,置在倪英碗中,这牛肉纤薄,油花混着酱汁热气腾腾,散着一股诱人的香气,纵然倪英胃口缺缺,吃下一口,也知道这堰镇牛肉的名不虚传来。
而后李元悯像是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壶酒来,晃了晃,拔开瓶塞闻了闻,微微一哂:“以前总不让你喝,如今我的阿英长大了,是可以喝一点了。”
倪英喉头一哽,心道,她早便背着他偷偷喝过了,便是烧刀子也尝过的,想起以往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心下更是闷堵,当下一把夺了过来,连杯盏也不要,径直仰头一下便灌下去了,李元悯唬了一跳,连忙夺了下来,这果酒虽是不易醉,但遭不住这么喝。
“你再这么喝,我可就收起来了。”
他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为她眼前的杯盏满上。
倪英拿了过来,喝了。
如此,一个倒,一个喝,却是默默不语。
待一壶空了,倪英颊上便有了两股殷红,她啪的一下放下了杯盏,突然道:“我恨他,我……该恨他!”
她恶狠狠地说完,嘴唇颤了颤,滚下泪来,“可我……可我又恨不起他!”
李元悯见她终于将心事吐露出来,当下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进了怀里。
倪英再也说不了话,只扑在他怀里大哭,哭得是声嘶力竭。
月亮渐渐西异,四处吹拂着柔柔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人间。
高高的屋顶上,猊烈亦是浸身在这样温柔的风中,他仰头倒了一口酒,垂下眸去,又复看着足下那条被他掀去一片瓦的透着暖光的屋顶缝隙。
温柔的烛光中,少女扑在那人怀里,哭得很是伤心。
月,风,夜色。
所有的一切尽去,世间仿佛仅剩下了他们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还有殿下肚子里的小小猊。
二更完成!
周末两天没有二更了,歇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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