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她,向皓一愣。
周围的人也都被吓住了,惊惶地望着眼前的场面,没人敢说话。
静滞几秒,向皓还是不甘,厉道:“高妍,你又牛什么牛!”
他扶着腰龇牙咧嘴地站起,“‘夜风里’都快没了,你以为你家能看脱得开干系?查到你家是迟早的!你别得意!”
“我就这么牛。”高妍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那你可以试试,在‘夜风里’落马之前,我能不能先把你弄死!”
向皓的脸色微微变了,明显还不甘,可却不敢说话。
嗤他一声,高妍拉着林落凡的腕就走出去。
走廊窗明几净,有风拂去心口的闷躁,林落凡不觉闭眼轻舒了一口气。
她说:“谢了。”
她这几天没睡好,也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整个人看起来极疲倦苍白。一张脸瘦到几乎一个巴掌就能盖住,却反有种慑人的疲倦美。
高妍看了她一会儿,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些不忍,说:“你……撑住。”
大抵是不大习惯永康这种很友好的语气同她讲话,她说完又有点不大自然地偏偏眼,板正嗓音说:“你好好的,他才能好好的!”
提到许星河。
两个女孩都不期然间一怔,彼此都有些默然。
林落凡的眼神微微黯了黯,很快朝她笑了,语气平和,“知道了。”
……
她会撑住。
就算是为了他,她也会撑住。
现在全世界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那她偏偏,就要活得比谁都漂亮着。
田嘉禾既不在教室,那么想来就在宿舍。问白晓芊要来她宿舍的楼牌号码,林落凡径直到南川大宿舍区。
b214屋门口,寝室的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砰”的一声巨响。
“啊!”屋里的人刹那尖叫,纷纷惊恐地望向门口。临近屋门的一个女孩似乎刚洗完澡,连忙手忙脚乱扯来浴巾披在身上。
一屋人中,林落凡的视线几乎是一眼就锁定在最里面那个温柔婉约的身影上,语气冰凉。
“都出去。”
屋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没人敢招惹她。闻言立即无声担忧地望了望田嘉禾你推我搡地出去了。
动静这么大,田嘉禾倒淡定,在所有人出门后喜盈盈站起身,“落凡?”
她语气是种受宠若惊似的惊喜,似乎极欢迎她的到来。
林落凡神色却冷,一扬手将手里的几张纸页重重摔在她的脸上。
纸张瞬间如翩飞的蝴蝶飘飘扬扬,田嘉禾下意识偏了下脸,目光扫到纸上。
纸页的内容是@冬季枯禾微博文章的复印件。她看了两秒拾起来,然后压了下呼吸拢好头发再次朝她温柔微笑。
“这是?”
“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你想听什么样的解释?”她仍旧笑得无害纯良,那笑此刻在林落凡的眼里却异常刺人,“我说给你听。”
林落凡眼神冰冷,“我想听你的实话!”
“实话就是。”田嘉禾微笑着,“我微博里所说的每一句话,有哪句不是实话吗?”
林落凡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嘉禾。”又将那口气沉沉压下去,林落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这样叫她。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没做过!你既然不信,干嘛骗我说你释怀了?你就等着我把真相查出来就——”
“真相?”轻声截断了她的话,田嘉禾的面庞露出些微的迷茫,“有谁还在乎真相吗?”
林落凡话语停住。
她淡笑着,笑容像抹初夏初开的花,婉约温柔。
“落凡,你怎么还不明白,就像你现在,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了你,说这些都是真的,可有人会在乎吗?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受害者,而你是那个害我的始作俑者。你会被所有人唾弃、谩骂,而我会被所有人同情、支持。你已经输了。”
……输了?
她输了?
“什么意思?”她明显没听懂,望着她的眼神迷惑,眉头也不解蹙起,“什么叫……我已经输了?什么输了?……你在和我比什么输赢吗?”
田嘉禾笑意更浓了些,“落凡,你真天真。”
“……”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对自己一瞬不瞬地微笑。那笑永远友善纯净,看林落凡却莫名从她这一刻的眼神里感觉出一种道不明的东西。
无端的,她想起了那次许星灿的眼神
——那一次许星灿突然反口毁约,扬言喜欢她时的猎狼般的眼神。
她背脊不自觉发凉,心跳怦怦。
“楼梯是你故意滚下去的是吧?”只震讶了大概十几秒,林落凡很快镇静下来,冷艳目光凝成刺。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根本就是故意来的,故意和我说那些话,然后故意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所有的事情揭露出来闹大,对吧!”
田嘉禾不答,淡然的表情却说明默认。
“到底为什么!”林落凡厉声,“就因为许星灿吗?”
田嘉禾却说:“落凡,你知道我爸是怎么去世的吗?”
“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
她却自顾平静说:“我爸是一名司机。”像是想到什么,她眼神微微黯下去,语调不觉轻缓。
“他人很普通,没什么文化。毕竟出身农村嘛,那个年代也没什么条件能够上学,所以有门手艺已经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了。他开车好,无论货车轿车都能驾驭的了,还稳当。所以虽然低人一等,但也在城里闯出了一席之地……”
“我们家里,我妈负责在家里种田,也管着我们姐弟三个,我妈那个人,她对我们有多严你是知道的,一点不顺她意了就要动辄被她挨骂,严重了还要挨打,每次都是我爸来给我们解围。他常年在外面,回来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城里带回来的吃的、衣裳、还有钱……那些钱都是一沓一沓的,捆成这么厚。你说他一个司机,哪来的这么多钱呢?那都是他一点,一点,在自己日常的衣食花销上省下来的。他是真的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我们留着。连我妈那个坏脾气的人都说,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我爸。我们这个家真的全靠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本不该是他回家的日子,他回家了……”视线又望回了林落凡的眼里,田嘉禾眼底有微微的湿亮,像藏着无数的情绪。
林落凡仍旧狐疑地紧蹙着眉。
“……我们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回来了,他不说,只说他再也不能在城里开车了,不仅如此,那半年的工资也打水漂了。半年啊!那些钱,是我们一家五口所有人的衣食、学费、生活费……他那天晚上状态特别差,一直喝酒,一直哭,一直和我们说对不起。他觉得他太对不起我们了,他没法养我们这个家。”
眼眶里的湿意越来越多,田嘉禾笑意越来越凄凉,“然后,那天晚上我们睡下后,再见到他……却是在我们那个村子里的河里了。警察判断他是深夜喝醉失足掉进去的,但是……”她忽然弯唇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林落凡心不由一跳,莫名的胸口有些压抑。
田嘉禾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又变得狠厉,她一滴眼泪坠下来,脸颊泪光冷亮。
“所以,你们这些有钱人,总是高高在上,有在乎过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么!凭什么一遇到什么事,就要我们这些蝼蚁来为你们这些人牺牲?都是生而在世,都是人,凭什么你们就那么高贵!那我就要看看,你们到底高贵成什么样!”
林落凡讶住了,心跳在胸膛里跳得一瞬更快更剧烈,不可思议。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这样对我?”她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你们家的悲剧……是我造成的么?生在有钱人家是我的错?你仇富么!”
田嘉禾盯着她不语。
她面无表情,默默走近她两步,然后飞快眉眼一厉扬起手来就要一掌打过去!
林落凡反应飞快,在她的巴掌落下之前一手迅速截住她,另一手倏地扬起照着她的脸颊就重重掴过去!空气中响起清脆结实的“啪”的一声。
田嘉禾被打的侧过脸去,惊了。愣了好半晌才伸手捂住脸颊震愕看向她。
“还没有人能打我林落凡第二回!”林落凡声冷道。
她说着往后缓慢撤步,与她退开距离,眼神突然嫌恶得像看着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你的这些理由,我一个都不苟同,也不接受。但你颠倒黑白刻意诬害我事实!所以有句话我还你,今天起,你和我再也不是朋友!不对……”嘲灭地笑了一下,她纠正,“连做我的敌人,你都不配!”
再也不想在这儿同她有半秒的交集,林落凡转身就走。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你是么!”田嘉禾在她身后仓促喊出声来,“那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爸的名字,叫田海潮!”
林落凡脚步站住了,不禁又一次迷茫看她。
……田海潮?
“不知道田海潮是谁,对么?”看出她神情里的疑惑,田嘉禾不禁讽笑,“没关系,你慢慢回忆。反正像你们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我们这种蝼蚁?你永远就记住今天的滋味,记住我这种蝼蚁是怎么毁了你的。今后,你就能记住了!”
“哦,对了!”得意看着她,她又痴痴笑,在她临走前说完最后一句,“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和许星灿,从没在一起过。”
林落凡走出校门,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她一直在想。
田海潮?
田海潮究竟是谁……?
田嘉禾那一刻的眼神与表情,明显是深入刻骨的嫉痛与恨意,仿佛是恨不得化身地狱里的罗刹,能将她撕碎吞噬。
她的反应,仿佛她所有的悲剧都由她一手造成的。可是……她压根从来没有认识过叫田海潮的人。也不曾认识过她。
还有她那句,“我和许星灿,从没有在一起过。”
什么叫他们从没有在一起过?
从没在一起……那之前那些,算什么?她见到的他们那些海誓山盟的场面……又是什么?
她想得出神,心跳此刻莫名砰砰跳得剧烈,身体里面还翻涌起一种隐隐约约的难受。走下人行道时不曾注意,一辆飞快驶过的电动车从她身边险险擦过。
“没长眼睛么!”
电动车的主人是个中年妇女,身子一歪险些摔在一旁,一脚撑住了回头怒斥。
林落凡看向她。
她想说抱歉,可是这会儿却莫名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种几近窒息的呕吐感在体内越涌越烈,让她忍不住浑身发软,眼前的画面也逐渐变成了无数闪烁的白色光点,根本看不清人。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她眼神空空洞洞的,看在那女人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味,“你还瞪我?瞪什么瞪!”
眼看她突然很难受般手扶住胸口拱下腰,女人愣了愣更是气急败坏,皱眉,“诶诶诶,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碰瓷?!”
她立好电动车气冲冲过来似乎要理论,走近了一扯过她才发现眼熟,仔细看了两眼,“你不是……微博上那个小三吗?!”
林落凡已经快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浑身像有无数蚂蚁在爬,汗出得越来越多,眼前的白光也越闪越剧烈。
女人扯着她的领口高喊:“快看快看诶!你们快看!小三碰瓷了!我明明没碰到她她还在这儿装!小三碰瓷了!”
校门口人流量大,很快这一周围拢上人,场面开始变得混乱嘈杂。
周围开始有杂沓的私语声。
“小三碰瓷了!碰瓷了!”
“这就是微博上这两天闹特别大那个小三啊?林什么凡……”
“还真是她……”
……
仓促间林落凡感觉自己被推了几下,然后更多带有尖厉侮辱的话越来越多。
“呸!”
“她还敢出来啊……”
“果然当小三的脸皮都厚。”
……
林落凡什么都听不到。
也什么都能听得清晰。
她耳朵像被灌了海水,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声音,那一声声去通过什么物质清晰又放大地传进她耳膜。她一直在往下沉——一直在沉。直到就快沉到低的那一刻,她忽然又感到一股更巨大的力将这片海水一破——
“都干嘛呢?散了散了!”
“都别胡说!”
“散了散了!”
……
“林落凡?”
“林落凡!”
“落凡!”——
朦胧间,林落凡感觉再有人疾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眼前的白光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轮廓,那轮廓衣衫洁白,黑发略微遮住浓黑的眼,他在呼唤她。
林落凡胸肺蓦地涌出哽咽,在彻底丧失意识前不由自主唤出两个字。
“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