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
三婶子坐下之后,抱着膝盖发抖,喃喃:“我出去了,一直想回家,想回家,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迷路了,也不知道家在哪儿了,你要知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怎么会好端端地迷路?我这个怕啊,就知道秀婶子这是不乐意了,我……我不知道。”
“所以您回来了?”王律师声音有些发颤,他本来似信不信的,可是看到这样的三婶子,他真有点……
“不是我回来了。”三婶子抱着胳膊,不停摇头道:“不是我回来了,我跑啊跑,终于看到自个儿家了,就想着赶紧跑回家,这样子是对不起秀婶子了,可是明儿给她道个歉,上柱香就完了,可是……没想到居然又回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脸上变色,三婶子的意思很明显,她刚才跑出去是想回家的,然而跑着跑着,居然又给转回来了,所以……他们这些人,今晚谁也出不去这里吗?
“祁门煞是什么意思?”王律师脸色终于变了,站了起来,左看看,又看看。
三婶子抬眼睃了他一眼,盯着他发白颤抖的嘴唇,忽然诡异地冷笑:“我都逃不出去,你一个外人更出不去的。”
“你说秀姐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不是要大家来分五百万吗?”王律师大声强调着,似乎要证明着什么。
三婶子却不再理他,只双手合十,闭着眼,喃喃地说着什么。
“嚓”
村长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水烟袋,擦起了火花,颤抖的手对准了烟口,似乎要点燃,可是不知为什么,怎么也对不上……
灵堂忽然又陷入了静寂之中,只有三婶子宛如佛语一般的喃喃,起起伏伏在空中荡漾着,供案上的焚香“哗擦”作响,似乎是某种回应。
王律师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似乎打定了注意,走到陆成跟前,低声道:“陆先生,你……能送我走吗?我只是外人,我……不是这里的,我跟秀姐无冤无仇,还想帮她,我……是好人,您能送我出了这个村子吗?我……”
“这有什么好怕的,封建迷信而已。”陆成淡淡地道,抬眼看着众人,又看着院子。
作为本地人,他确实也耳闻过这类的事情,比如某某家的谁谁不孝顺,老人死了之后,守灵夜顺便把儿女给带走了,又或者谁谁气死了老婆,死者死前拼一口气摆了个煞,第二天就发现丈夫被吓死了,夫妻俩一起安葬……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荒野僻谈,不值一叱,陆成看着王律师恐慌到了鼻涕都出来了,心里有些鄙夷:“你在怕什么?王律师。”
王律师脸色跟白纸一般,抓住陆成的手都是冰凉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小声道:“我就是你母亲说的小奶狗。”
陆成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
王律师似乎有些羞愧,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回头看了看旁边,见其他人都默默地低着头,咬了咬牙,低声道:“秀姐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所以你为了那五百万杀了她?”陆成阴森森地道。
“不!”王律师忽然抬头高声否认,其他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他。
“不是,真的不是。”王律师似乎来不及装下去,只双手乱摆道:“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干嘛让你们来啊,拿着彩票逃跑不就得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呜呜,我只是……起过这心思,但是绝对没想过动手啊,秀姐,你放过我吧,我让他们来,绝对没有别的心思,绝对没有,我发誓,呜呜。”
说着,王律师忽然跪在地上,冲着那遗像“砰砰”地叩头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陆成冷冰冰地盯着王律师的举动,若是王律师不提什么“小奶狗”的事情,他也许会帮忙,然而……
他最恨这样,这样性子的……母亲!什么都嬉皮笑脸,什么都能自圆其说,还说什么小奶狗,让自己当面认继爹,一把年纪,简直……不知羞耻!
想到这里,陆成心里的悲伤忽然化成了愤怒,恶狠狠地看向了供案上的遗像,此时焚香已经烧了半截,正是香火旺盛的时候,渺渺的云烟遮挡着遗像,云里雾里的那张脸……那张脸……
忽然,堂屋的里间传来响动,“吱呀呀”,像是有人在走动。此时人人惊恐,听到这声音,不由面面相觑。
“是二傻子。”陆成回头看了看惶惶的几个人,摇了摇头,心道人竟然愚昧到这种地步,什么祁门煞,什么乱七八糟的迷信,连正常二弟的举动,也吓成这样。
“可是……二哥不在那个房间。”
忽然,凤儿怯生生地开口,脸几乎变得透明,指着那房间道:“二哥刚才并不是回得那个房间……”
话音未落,里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铿锵有力的广播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这不是三四十多年前的广播吗?怎么……”村长喃喃地道。
王律师停止了叩头,身子僵硬地跪在那里,低着头,像是昏迷了一般。
三婶子则相反,忽然对着遗像不停拜,口里念佛的声音越发大了。
凤儿则紧紧抱住儿子,把头埋到了最低处,仿佛不敢面对眼前的诡异。
陆成却真不怕,他皱了皱眉,站起来,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设置,大踏步向里间走去。
屋子很黑,没有灯,也没有窗户,陆成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摩挲着墙壁,“啪嗒”把灯开了。
正对着墙壁的柜橱上,有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正在响动,那女声铿锵有力,正在广播:“东方红,太阳升……”
路程打量着周围,好几年没回来了,这一切似乎都没变,还是那样的橱柜,木床,红漆桌椅,自己当年学习的台灯还在哪里摆着,墙上贴着年娃抱鱼的壁画。
他的手电筒是开着的,白色的光扫着房间里的每一处。刚才他也听到这里面传来了脚步声,然而怎么没人了呢?这收音机又是哪里出来的?怎么突然自动响的?
陆成忽然有些心烦,“啪嗒”一下把灯关了,屋子里瞬间黑了下来——忽然,他感觉到了身边传来呼吸声,旁边似乎有人。
他吓得打了个机灵,摩挲着墙壁,“啪嗒”一下把灯打开了。
灯开了,光明一下照耀下来,屋子里的悉悉索索又停了下来。
陆成有点……他说不出来,然而他鄙视自己的失措,拿着手电筒不停地乱照着,似乎要用这种法子来宣泄一下不安,可是照了半天,什么也没有,不由苦笑,别人发神经,自己也糊涂起来呢。
回了吧,没事。
陆成晃了晃手电筒,正要收回手机出去,忽然——他的身子凝住了。
年画娃娃,墙壁上已经斑驳的年画娃娃,忽然变得鲜艳无比,然而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那个娃娃在对他笑!
没错,是眨眼笑!
陆成打了个机灵,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眼,年画娃娃也在眨眼,他"蹬蹬“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