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借本能转身,而对方的手却探到他的脑后。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江屿一开始根本没想到马会跳进水中,尚未来得及深吸气,便被寒凉的水打了个劈头盖脸。
他其实是善水性的,但却在被寒意包裹的一瞬间身体发僵。
他想到了那个经常出现的梦境。
雨水、鲜血、窒息般的疼痛。
他只是晃神了一瞬,就立刻被湍急的河水卷出了十米开外,刺激得他睁不开眼睛,黑暗与恐惧彻底将他笼罩。
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江屿在雨水中逐渐失去生机,连说出的话也没什么语调与温度。
“江屿,你个懦夫。”
河水灌进耳中,整个头都在轰然闷响,而这句话却像一道惊雷般瞬间在颅内炸起,拉回了江屿已经不复清明的神智。
眼前似乎有一道黑色布料一闪而过。
自己的身体似乎在逐渐上升。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在快浮上水面时猛地划动水流,将头胸部位探出水面之上。
呼吸到空气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肺部几乎要炸开,劫后余生的刺激感尚未传至脑海,耳边却仍然一遍遍回荡着那句话。
“你个懦夫。”
在梦里只觉这句话冰冷而缺少怜悯情感,但此刻略加回忆,江屿却罕见地听出一丝异样的感情在里面。
导致这句话都在微微颤着。
恍惚之中,他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在面前不远处露出水面,背对着自己。
是你说的吗?
江屿有一瞬间的怅然。
那句话,是你说的吗?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伸手探向对方脑后耳侧的一截细线。
细线浸了水,并不难挣脱开。几乎是在用力的瞬间,对方脸上的面具顺势脱落。
而萧向翎在此刻猛然回头。
与此同时,还有狠厉出鞘的长剑,末端距离江屿脖颈只余毫厘。
江屿骤然从梦中的景象中清醒过来,却在看见萧向翎回头后少见地一愣。
第一次摘下面具四目相对,相比于猝不及防,更多的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按着传闻中的人想象,萧向翎大概是一个长相凶狠,面上贯有狰狞刀疤的糙汉。
却不想是个极为俊朗的年轻人,眉宇间透露着重剑入鞘一般的决然与刚毅,却并不显得薄凉或苛刻。
视线宛如实质,沉默逐渐缠绕,从发间淌下来的水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垂下,随便一瞥便叫人挪不开眼。
江屿开了开口,没说话。
萧向翎却是含着怒气猛地收回剑身,足下发力跳到一旁的河堤上。河水被他剧烈的动作溅得极高,周遭的空地都被洒了一层水迹。
江屿也跟了上去。
不过转眼时间,萧向翎已经戴好那副银色的面具,剑也已经入鞘,看上去与往常无异。
但江屿却十分敏感地感受到,对方对于这件事异常敏感。
能让一个容貌清俊的人日夜不分地戴着面具,能是什么原因?
由于自小的生活环境使然,江屿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审时度势。他见萧向翎没说话,便坐在了他身后几米处的位置,没出声。
天气已经转凉,这温度从河里捞出来若是等衣服自然风干,非要褪去一层皮不可。
最好的办法不过是找个地方生一团火,把湿得滴水的外衫置于火边烤烤。
江屿往萧向翎那边凑了凑,见对方没反应,便先开了口。
“萧将军?”
对方没应声。
冷风吹透湿淋淋的衣,入骨只余寒意。江屿没忍住低咳了几声。
萧向翎却突然起身。
“想要你命的人不少。”
江屿不置可否。
在皇宫里生活十七年,笑里藏刀,人心险恶这八个字他是再熟悉不过。
江驰滨和他座下的门生、死去的丞相以及党羽、当年与若杨冤案相关的人、对皇位虎视眈眈而将他视为眼中钉的人……哪个不想要他的命?
只是,自己与萧向翎一同出行这件事,按理说除了两个当事人,只有皇上、顾渊、夏之行几人知道。
而此马疯癫,明显是有人提前做了手脚。
此人需对自己行程极为熟悉,不仅要提前知道他要出行一事,还需确保自己骑的马是下过药的那匹,甚至要对药性发作的时间有一个大概的预估。
这范围已经小到只剩两个人。
萧向翎拧了一把潮湿的袖口,“天色不早了,先找个山洞生火,明早……”
“我不知道是谁。”江屿突然回应。
这话接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并不妨碍彼此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
“临走前为你备马的,是……”萧向翎问了一句。
“一定不是顾渊。”对方话音未落,立刻便被江屿打断。
“那排除一轮,岂不是又只剩下我了?”萧向翎并未对江屿的回答感到意外,讽道,“顾渊与你从小结实,定不会有害你之心;夏之行一直是你心腹,你自是信任得很;而皇上正为若杨一案愁眉不展,对你心存愧疚,不会在此时对你下手。便只剩下我,来历不明,意图不善,又在开始时候……”
“萧将军。”江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也是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