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苍老声音的来源,却是南华宗宗主谢琛。
贺知尘虽然不喜沈昭,但这场明摆着是断情宗弟子私藏灵石,违反切磋规则,还依旧败了。这次是他们断情宗的胜,而谢琛此话却让人摸不住头脑。
“谢宗主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没看到你们宗内弟子私藏的灵石不成?”贺知尘脸色不好,问道。
谢琛冷冷看了台上比试的人一眼,声如洪钟,暗用了灵力可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本座并非是偏私,而是,刚刚断情宗这名弟子分明是用了魔修的招式取胜。我们道宗之间的切磋,怎容魔修之人亵渎?”
“……”
此话一出,台下纷纷喧嚣起来。
闻清徵微微蹙眉,直接飞身掠上台,道,“他不是魔修,是我断情宗清净峰的弟子,还请谢宗主说话有些分寸。”
“分寸?”谢琛看着沈昭的目光满是痛恨,沉声道,“难道诸位都没看清刚刚林霆胸前散发着的爪印吗?那分明是魔修中人所用的招式,本座与魔修之人打交道那么多年,难道还认不清吗?”
林霆正是刚刚那个和沈昭切磋的弟子。
“……”
闻清徵听到他说魔修招式,脸上一白,又想起刚刚那个奇怪的爪印,那实在不是他教过的招式。
但沈昭一直跟在他身边,怎么可能是魔修,谢琛这话一说,几乎让所有人看向沈昭的目光都变得敌视起来,隐隐和他保持着距离,只有闻清徵还在他身边。
沈昭强撑着体内灵气枯竭的痛苦,目光只是紧紧落在闻清徵身上,开口道,“师尊……弟子并不知道此事,那招式不过是前些日子剿灭魔修的时候无意间学到的,刚刚情急之下,实非我愿。”
那是他在万妖岭所看到的那个半面女子所用过的招式,他那时只是看了一眼,却觉得格外熟悉,回到清净峰之后偶然有一次在后山练习,便把那个招式使了出来。而且,如当日使暗器一般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阻碍,连他自己都诧异。
那魔修的招式威力极强,但又不消耗灵力,沈昭只觉得这些招式对他而言很是实用,在危及性命的关头可以用来防身,便经常练习,而平时却根本没用过。
他知道师尊和道修中人都痛恨魔修,闻之色变,他又怎么可能去当魔修?
闻清徵听着他的话,有些犹豫,正踌躇着,谢琛又冷冷道,“闻首座莫要偏私,这实在不是本座针对你的弟子。而是,你要看清楚你身边的到底是道修子弟还是魔修潜藏在你们断情宗的奸细。”
“……”
他这话一出,却是把沈昭打为魔修混在道宗的奸细。
沈昭百口莫辩,其余人都纷纷或疑窦或惊怒地看向他,周围的目光如有针扎,贺知尘的脸色沉得如同乌云。
谢琛此言一出,他们断情宗势必要担一些责任。识人不明,任由魔修混到宗内,这罪名可是不小,但却又无法推诿。刚刚林霆胸前的伤口确实是魔修所习惯用的招式所致,而沈昭不是魔修的话,又是从何习来。
闻清徵长眉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暗潮汹涌。
他有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沈昭或有一天堕入魔道,一直为他担惊受怕,防他误入邪道。而今,沈昭难道是已经……
勉强撑着剑站起来的青年抬着头,那双眼眸清亮漆黑,只是看着他,一如佛前最虔诚的弟子。
他说,“师尊,你信我。”
沈昭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演变成了这样,他并非魔修,只不过用了魔修的招式,为何就被忽然判为奸细?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不在乎他们是如何看自己,不在乎那些人唯恐避之自己不及的样子,只在意一人的看法。
沈昭体内灵气枯竭,已经是硬撑到了强弩之末,忍不住咳了几声,握拳掩在唇边,一抬眼却看到几痕血丝,是刚刚动用灵气太过,加上情绪波动心神不宁所致。
而闻清徵看向他的目光却并无温度,这让沈昭一直期待的心情慢慢变得黯淡。
星子勉强闪着的微光渐渐破碎,他动了动唇,喉中却干涩疼痛,说不出话来。
“是我管教不严,让手下弟子误入歧途,今日之事,无可辩驳。”
他终于等到师尊说话,但师尊说的每一句话却让他眼中的希望渐渐消失。
闻清徵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慢慢说着,“但沈昭并非魔修奸细,罪不至死。”
“……”
沈昭喉结动了动,只觉言语有些干涩,他紧紧看着闻清徵,轻声道,“师尊,弟子没错。”
他还是坚持着,就算是体内灵气枯竭刺痛,但也不曾把脊梁弯下。
青年一字一顿,格外缓慢却坚定地问道,“我心向道,又何须在意招式为何?”
他只是看着闻清徵,周围一切事物似乎都成了虚幻,那些道宗宗主长老们的诘问都如云烟般在耳畔飘过,他只是盯着闻清徵的唇。
而这一切,却只换来一句冷冷的‘住口’。
雪发青年神情淡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视线往旁边掠去,却是慢慢走过去,把比试台前悬着的一根漆黑长鞭取了下来。
“……”
谢琛等一众人早已从台上下来,问道,“这是何意?”
“我的弟子,自会管教。”闻清徵拿着长鞭,走到沈昭身前,对上他满是惊讶和失望的眸子。
“私与魔修为伍者,鞭一百,罚十年俸例。”青年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一字字都像是烙在沈昭心上。
他看着闻清徵手中的长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知道师尊手中的玄鞭是道宗切磋时都会在旁放着的鞭子,名为刑鞭,便是约束各道宗弟子们不得触犯规则,专心切磋的。他早就听宗内弟子们谈过刑鞭的厉害,凡是挨了鞭子的人不止是去了半条命,以后也是声名尽毁,不能再苟活于世间的了。
他不怕鞭刑,也不惧人言,流言蜚语于他而言只是泡影。
但闻清徵的冷漠却让他痛彻心扉,师尊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对他而言都像是利刃,冷冰冰地插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师尊……”
沈昭止不住地咳,他心上揪成一团,几乎喘不过来气,但声音却断断续续地,很冷静,“你为何不信我?”
“……”
换来的却是一记鞭子。
痛,但却不及心上来得痛。
鞭子如雨点般打在身上,而青年冷漠的声音更像是种酷刑,“数着——”
沈昭咬着牙,数着,“一……”
台下道修们的窃窃私语在像是被放大了一般,这时的听觉格外敏锐。沈昭生性高傲,骨子里不屈人下,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施鞭刑,只能咬牙硬撑着。
一、二、三、四、五、六……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青年背上血肉模糊,鞭子打在上面都是沉重的钝声,慢慢地周围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着台上的两人。
终于有断情宗的弟子忍不住窃窃私语,道闻首座也太不留情了,毕竟沈昭是跟了他那么久的弟子,还是亲传,怎么能这样把人往死里打呢。
众人未免都要叹一句闻首座真是如传闻一般,无心无情,是修行太上忘情道的最好人选,只是不知话中是唏嘘,还是带着些许的嘲弄。
台上传来一声钝声,长鞭破空的声音陡然停住。
沈昭刚刚在切磋中便耗尽了灵气,体内本就不支,又连挨了那么多鞭,心绪波动剧烈,终是没忍住吐出一口乌血,晕死过去。
“……”
鞭子上已经血痕满布。
而台上众人只是看了晕死的沈昭一眼,没有作罢之意,谢琛慢慢道,“鞭刑未完。”
是提醒,亦是警醒。
催促声越来越多,但闻清徵扬起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停在半空中,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他紧紧握着鞭柄,手上青筋露出,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
但……
他要是再继续行刑的话,以沈昭如今的身体定是撑不过去的。
喧然的议论声中,只听得‘啪’的一声,染血的长鞭掉落在地上,雪发青年慢慢闭上双眸,寂然叹道,“罢了。”
“……何意?”一名白发长老冷然诘问,“难道闻首座不忍心了,要偏私弟子么?”
“是我管教不严,无关他人。”闻清徵低眸,轻声道,“剩下的鞭子,我替他挨了便是。”
“……”
此话一出,台下纷纷哗然。
“闻师弟——”一直冷眼旁观的魏祯却是开口,看了一眼贺知尘,说道,“你可要考虑清楚,为了一个弟子值不值得。”
他虽和闻清徵关系不好,但闻清徵终究是他们断情宗的首座,就算他不顾惜颜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受了鞭刑,他们断情宗也要颜面扫地了。
闻清徵怎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却毫无波澜,也许是习惯了,慢慢道,“请行刑吧。”
玄衣青年慢过身去,视线却落在台上昏死过去的沈昭身上,他从喉咙口压下一声沉沉的叹息,心尖又细细痒痒地疼了起来。
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一丝都不留情。
闻清徵闭上眸子,轻声数着,“一……”一如刚刚沈昭那样。
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六十七鞭即过,全场寂静,唯有青年面色苍白。身后衣袍破烂不堪,后背满是鲜血,雪发上浸满血痕,几乎要染成了赤发。
“咳——”
闻清徵抬起手,慢慢擦去嘴角血渍,身形一颤,将要站不稳了。
刑鞭之威力,就算是他金丹期的修为也难以支撑,更不用说,行刑的人是同为金丹期,修为更在他之上的断情宗长老。
那人,一向就看他不顺眼的。
他撑着剑,慢慢走到沈昭身边,弯下腰,动作迟缓又沉重。
抬眸,看到一众掌教长老们离去的身影。贺知尘面色沉沉,黑如乌云压顶,看向他的目光如针刺一般。
“丢人现眼。”贺知尘冷冷看他一眼,拂袖离去。
唯留台上青年,背影寂寥,洇透了血的鞭子被丢在一旁,颜色艳丽得直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