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的走廊光线昏暗。
莫菲夫人裹着深红色的长裙,如披了一身流淌的鲜血,微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黎渐川,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着他身后的门。
“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菲夫人眼瞳幽暗。
黎渐川微微扬眉,一边用手中的钢笔在空白的答题卡上划开一行流畅潇洒的花体英文,一边淡淡道“这可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莫菲夫人。我现在非常确定,‘幽闭馆的传说’就是一幅画,当然,它也不仅仅是‘一’幅画。”
随着答题卡上的墨字浮现,走廊上渐渐漫开缭绕白雾。
这次答题卡上并没有出现问题,但也相应地,并没有掩盖住莫菲夫人的身影。
这让黎渐川对圆桌和每轮的小审判案件之间的关系有了另外一些猜测,或许他们并不是完全的从属关系。
至少现在,他在画中,答题卡就不能将他彻底带入白雾环境。
这种两相共存的奇异状态让黎渐川似乎听到了一些非常遥远的藏在暗处的尖叫声,但四下扫过去,却仍是身在走廊,什么也没有。
“我脑子不好使,所以照例,按时间线来解答这次的案件。”
黎渐川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脑海中的所有线索飞快地刨除掉杂支,拎出来一条渐渐清晰的脉络“这一轮案件,我把它归类为三个时间点,也是三幅画。从远到近,第一个时间点是现在,莫尔克先生之死的时间点。”
“第二个是一年后,女仆贝克之死。剩下第三个,就是再一年,伊尔女士之死。而值得注意的是,伊尔女士死亡的那一年,爆发出了儿童拐卖案和校车失踪案。之后再过三年,出现了娜娜莉案件和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
“这大概就是圆桌审判进行到现在,整整三轮,所有的时间顺序整理。”
咔嗒咔嗒的声响翻转在黎渐川戴着白手套的指间。
他勾了下唇角,薄凉的灰色眼瞳微微虚起“当然,之后的事,之后再提。单独说这次幽闭馆的事,应该要从莫尔克先生建立起莫尔克山庄说起。”
“在第二幅画中,也就是女仆贝克之死的时间点里,我从那名叫薇拉的客人口中得知了公开给客人们的幽闭馆的故事。之后,我在网上搜索了莫尔克山庄建立那年的一些消息,可以基本确认莫尔克山庄建立在火葬场原址上,是真实的。”
“这在当时算是一件相当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因为没有富豪会愿意选择这样不吉利的地方修建庄园定居,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者说特殊爱好。又或者,是莫尔克先生想修建的,就是一座幽闭馆。”
“雨夜容易被冲毁的上下山道路,偏僻的庄园位置,与世隔绝的生活环境,真真假假的鬼怪传说,还有接二连三死亡的仆人。”
“按理说最该被怀疑的就是庄园的主人,但警方没有证据证明杀人的是莫尔克先生,这个没有证据,和莫菲夫人你动手杀人的毫无证据,并不是一类。指认莫尔克为凶手的证据缺失,除了真的没有证据,还有一种可能……”
“警察包庇。”
“这从老管家和你对于费南市警方轻蔑中透着厌恶的态度来看,多少可以捕捉到一点踪迹。不过这种包庇应该也不是非常频繁,不然瞒不过所有人。应该说,莫尔克先生本身就是一位高智商犯罪的天才。”
黎渐川眸光微偏,注意到莫菲夫人的眉心下意识跳了一下,双唇在慢慢抿死。
他笑了笑“你认为这种包庇在有钱人的世界里,是一种很常见的事,对吗,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笑容尖冷“喔,不是吗?”
“所以你非常赞同‘正义之事’?”
黎渐川眉梢轻扬,在莫菲夫人闻言微皱起眉时,似笑非笑道,“莫尔克先生书房里的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吧?莫尔克先生拒绝了那位费登,但你答应了。”
“从你的绘画风格,或者说偏好中来看,你也是一位神秘文化,或者说灵异事件的爱好者。”
黎渐川透过面前稀薄的雾气,看到了一座庄园遥远模糊的轮廓。
“莫菲夫人你嫁给莫尔克先生时,幽闭馆的故事已经传开了很久,你对此很感兴趣,就刻意接近了莫尔克先生,同他结婚了。但婚后的生活想必并不如意。我问到老管家对于莫尔克先生的看法时,他掩饰得很好,但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悲伤之下的快意。”
“我看过莫尔克的书房,检查了他的尸体,从外人对他的评价和网上的议论中,我猜他应该是一个相当古怪自我,精神疾病非常严重,但聪明狡诈,十分善于伪装的人。而且他的控制欲也很强。”
“结婚后,你很快知道了幽闭馆的真相,而莫尔克为了控制你,应该对你采取了某些措施,让你被迫患上了躁郁症。”
“这点推测是基于你嫁人后的默默无闻,和莫尔克死后就开始声名鹊起的前后差异得来的。还有一点,就是你对史考特的态度。你恨屋及乌了……你恨极了莫尔克,所以对待史考特,恨要大于作为母亲的爱。”
“甚至可以说,你在史考特身上看到了莫尔克的影子,那种遗传的精神病的影子。”
莫非夫人的面色略微扭曲。
黎渐川瞥她一眼“不过在我看来,将这种影子继承得最为彻底的,其实是你,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神色一变,阴沉地瞪着黎渐川“你说我像那个恶魔?”
黎渐川没理会她的尖刻质问,径自道“你在生下史考特之后,躁郁症越发严重……其实在最初我怀疑过你是否真的有病。但后来想想,这件事就算作假也不会对关键的东西造成什么影响,你没有必要去作这个假。”
“而如果你的躁郁症是真的,并且越来越严重,那么你在照顾史考特时,想必也没给他什么好的影响。”
“史考特并不是自闭症,他拥有和正常人完全不同的世界角度,他的智商应该非常高,但却不属于天才,而属于疯子。并且他拥有非常高的绘画天赋,而你,在史考特拿得动画笔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这种才能。”
“你开始利用史考特,将史考特的画作据为己有,或者说是毁掉原作,自己模仿。总之,你抢夺了史考特的才华。”
“你的画流传出去,慢慢有了些名气,你央求莫尔克,于是莫尔克答应举办一次私人画展,却并不愿意让你出去抛头露面,离开庄园。而在这次画展之前,史考特或许撞到了莫尔克杀人的场景,或者是其他什么画面,他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刺激,画出了《幽闭馆的传说》。”
“你凭借这幅画,彻底成为了一位有名的女画家。”
“但很可惜,这个庄园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莫尔克。他应该也并不怎么关心他的孩子,甚至厌恶这个和自己非常相似的小恶魔,不过对于你的行为,莫尔克先生的反应可能是比较激烈的。”
“你忍受了太久,然后终于决定杀了他。”
白雾深处的场景在虚幻地变动着。
或许是因为身在画中的干扰,黎渐川看不太清,但依稀可以感受到莫菲夫人注视着莫尔克先生的背影时,那双眼里射出来的疯狂与阴毒。
“但你只是个被圈养了很久的家庭主妇,失去了所有社交的贵妇人,你或许有能力杀死莫尔克,但却没有能力做到毫无破绽。而这个时候,你应该看到了费登的那封信,你答应了为‘正义的事业’投资,前提是他们帮助你杀掉莫尔克,继承莫尔克山庄。”
“事实上,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莫尔克究竟是不是你杀的。因为你那时候的能力很有限,我找不到你能杀掉他,且不留下任何破绽的可能。直到我在莫尔克的书房看到了那些信。”
莫菲夫人冷笑“就凭那些无关紧要的信?你的证据可真是单薄,先生。”
“是吗?”
黎渐川笑了下“那我猜,那张写明了项目内容的信纸,就在你那里吧,莫菲夫人。又或者,你真的没有留下破绽,将那张纸也烧了。但扎克律师呢?”
“他就是那个项目被派来帮你的人吧?”
莫菲夫人的眼神染上一层淡淡的凶厉冷酷“这真是毫无根据的臆测。”
黎渐川随意道“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他在莫尔克先生死亡的时间点,还是一位侦探。只有侦探,才最了解侦探和警察。扎克律师的反侦察能力虽然我没有见过,但应该是相当强的。”
“也有可能,他们派来的人不止一个?”
黎渐川的语气里夹带着漫不经心的试探,他眼角的余光扫着莫菲夫人细微的神情变化,面上却没露出什么,继续道“在那个项目的人的帮助下,你杀了莫尔克,成功继承了庄园,改名为莫菲山庄。”
“你找了一名占卜师施展所谓的法术,同时稳定住了人心,不再虐杀仆人,让幽闭馆的传说渐渐真的成为了传说。”
“你认为,你是在伸张正义,制裁莫尔克那个老恶魔,对吗?但你或许没有想到,你自己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恶魔。这其中转变的原因,大概是你发现了刺激史考特创作名画的关键点。”
“叔本华说‘死亡是给予哲学灵感的守护神和它的美神’,这在美术灵感方面,也是存在的。”
“莫尔克先生的死亡现场可以说是相当血腥,但我赶到的时候,却看到你抱着史考特站在尸体旁边。我想在我暴露前,画的内容应该都是像现实的影子一样的复刻,所以在现实中,莫尔克先生死亡时,你也抱着史考特站在旁边。”
“让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直面他亲生父亲残忍的死亡场面,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正常母亲能做得出来的。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呢?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恶心报复小少爷这个莫尔克先生的亲子,另一方面,你可能意识到了史考特对于死亡拥有特别的认知,观看血腥和阴暗的场面,能刺激他的创作。”
“而之后,你证实了你的猜想。”
“于是有了女仆贝克的死,和伊尔女士的身亡。”
雾气缭绕的画面一一闪过。
史考特幼小颤抖的身影站在血泊旁,莫菲夫人用力攥着史考特的小手,握着画笔饱蘸了一汪殷红腥甜的血。
“而且我之所以认定莫尔克先生并非意外身亡,而是你动的手,其中还有一个细节,就是阳台。”
黎渐川目光锋锐,补充道“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雨,但阳台上却还残留着很清晰的酒渍痕迹……我很想告诉你,莫菲夫人,如果没有那个项目的人帮你,恐怕下午警察来时,当场就会逮捕你。”
莫菲夫人沉默地盯着他。
“你终于成了莫菲山庄实际的掌控者。为了不让渐渐长大的史考特小少爷暴露出你的一切,你学着莫尔克当初对你的行为,关了小少爷禁闭,并且为他营造了一间压抑阴沉,充满了恶意的禁闭室。”
“你的画室有暗道连通着那里,是为了方便进去抄画吧。”
黎渐川微微挑眉“人做亏心事多了,总会感到心虚。莫尔克先生去世一年后,你再次举办了一次私人画展。你害怕小少爷被客人问出什么,就提前将他交给了扎克律师,让他将史考特带走。”
“扎克应该把他带去了梅恩市吧,画室里的那幅画中有梅恩市的水塔。我从仆人那儿听说莫菲夫人你,是很少出门的,梅恩市虽然是邻市,但却根本没有去过。所以那幅画是谁画的,一目了然。”
“但这中间应该出现了什么意外。”
“从我偷听到的你和扎克律师那通电话来看,我认为有很大可能,扎克律师弄丢了史考特小少爷,或者说,史考特跑了回来,就在女仆贝克死亡的那个雨夜。我一直很好奇,她死前究竟在恐惧什么……”
“还有再一年后的伊尔女士的死亡,她为什么会在下雨的深夜去小树林河边,还被吓出了心脏病?”
“刚知道伊尔女士死亡的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女仆贝克的死,楼梯间猩红的眼睛,小少爷的画,还有他收藏的那些恐怖影碟,他对那个叫魔德的演员痴迷的崇拜,塞给我的那封匿名信里提到的恶意笑容……”
“我大胆地做了一个猜测——史考特喜欢恶作剧,或者说,他喜欢利用恐怖的东西吓人。”
“这个猜测我并没有关键证据,但恶魔之书的三幅画,全部都是史考特的笔触,也就是说,是他受了这三场死亡的刺激,而画出来的。他亲眼见过这三个画面。在莫菲山庄,能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除了凶手,那就只有帮凶了。”
“再以后,你的名气越来越大,举办画展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
“在下一次私人画展中,伊尔女士死了。受到惊吓,心脏病突发,落水身亡。”
“其实如果看恶魔之书里那三幅画的视角,第一幅女仆贝克的死,视角是从楼梯口下方向上看的,也就是说,作画的人在三楼,这也是小少爷的房间所在。第二幅画,由远到近的宛如脓血的鲜花,视角是由高向低,史考特俯视着摔烂在地上的莫尔克的尸体,这也说得通。”
“还有第三幅,伊尔女士的死。视角是站在河对岸,伊尔女士背对着他,在望着远处。由二推一,我猜,伊尔女士死亡时,小少爷应该就站在伊尔女士背后的树林阴影中。他利用某种方式,在伊尔女士回头的瞬间,吓出了伊尔女士的心脏病。”
“甚至,伊尔女士之所以半夜到河边,也是因为看到了小少爷的身影,非常担心,才过来的。”
“园丁说过,伊尔女士在花园帮过忙,很喜欢一些花卉,所以那天晚上她离开房间,到花园去,应该是想看看那些花果是否还好。但在花园中,她还没来得及遇到园丁,就见到了钻进小树林的小少爷。”
莫菲夫人忍不住讥诮道“恕我直言,你毫无证据!”
黎渐川漫不经心道“确实,我没有证据,不过我相信就算是福尔摩斯到了这里,也拿不到任何决定性证据。因为凶手画杀人现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杀人的证据画进去?除非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证据,比如……阳台上的酒渍。”
“但我想,只要我离开这幅画,一切都会送到我眼前来。”
黎渐川目光冰冷暗沉,看向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她就黎渐川的这句话发表什么言论,但越是沉默,就越是印证了黎渐川的某些猜测。
黎渐川视线微垂,落在面前的答题卡上,捏起钢笔补上了几行。
“幽闭馆的传说是一幅画。
从踏进审判门的那一刻,洛斯就进入了这幅画中。
走廊上第一次受惊,触发的灵异事件为第一幅画中画。点燃蜡烛逃出,进入第二幅画中画,时间点为伊尔女士之死。小少爷的房间触发第二次灵异事件,逃出后,进入第三幅画中画,时间点为女仆贝克之死。
画室中进入了第四幅画中画,时间点为莫尔克先生之死。
逃离画中的条件应当是两个。
第一个是点燃关键物品白蜡烛,画作会自行崩塌。第二个是在白蜡烛无法被点燃时,找到那幅《幽闭馆的传说》的原画位置,以火点燃。”
笔锋顿了顿,黎渐川琢磨着还是写了句猜测。
“另外,进入下一幅画中画的条件,一个可能是与白蜡烛有关,另一个则是见到某些关键画作,就会触发画中画跳跃。节点诸如点燃白蜡烛、小少爷房间的血红眼睛画作、画室的梅恩市水塔。”
笔下的墨字如被吸收一般,缓慢消失。
黎渐川合上笔帽。
答题卡上一行字有些扭曲地显现出来“答题完毕。正确率百分之九十,完整率百分之六十三。”
“时间到,审判门开启!”
答题卡与钢笔凭空不见。
浅薄的雾气涌动,一扇并不如之前两次凝实的稍显扭曲模糊的门出现在面前,像是隔着一层纱布一样,与黎渐川相对而立。
门上的倒计时还有三个多小时,看来是以莫菲夫人不久前宣布的闭幕时间为准。
黎渐川扫了审判门一眼,没有抬手去试探这次不太清晰的门的虚实,而是转头看向莫菲夫人“莫菲夫人,我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我想你也应该履行你的承诺了。我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不过我只需要真实的答案。”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同时,黎渐川注意到,莫菲夫人似乎看不到他面前的审判门。
莫菲夫人冰冷道“你可以尽情发问了,先生,不过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并不能完全地威胁到我。我可以放弃幽闭馆画中的画室一角,这对我来说是比较严重的损失,但也不是不可承受。”
她微微一顿,道“所以,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洛斯,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五个。”
黎渐川道。
莫菲夫人沉默片刻,微微抬起下巴“可以。但只有五个。我并不会回答你的附加问题,洛斯。”
黎渐川留意到了这个称呼。
但他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机会,而是直接道“小少爷史考特,是不是死在了那场校车失踪案里?”
莫菲夫人眼神一动,目光森寒。
隔了半晌,她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解完了本小轮。
下一章继续,涉及圆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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