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一带仍下着雨，寒秋里裹挟着的阴冷本已致命，城外无处可去的流民只能缩在城墙下勉强占着块干净地儿，风一吹饥寒交加。
城外百姓遭受的苦寒，聚福楼上商谈的一众东家掌柜自是不知。
雅间里煮着热茶，袅袅茶香飘散，围坐在桌边的十几名东家掌柜眼中满是意动。
对于他们来说，入仕为官可从不敢想的，可刚刚太子身边的亲卫说了，只要愿意拿出银子，二十两以上便能给个县尉当当，往后族中亦能凭着本事入朝为官。
这个好处他们拒绝不了，大雍为商便祖祖辈辈都跳脱不出经商，更是没有资格去参加乡试殿试。现在有个出路摆在他们面前，莫说是自己为官，单单后辈可以出仕便足以叫他们心甘情愿交出那笔银两。
李归槿见他们面上的神色便知效果已经达到，放下手中的茶盏，出声道：“诸位想的如何了？”
里头一名东家咬咬牙，站起身揖礼道：“草民愿意拿出这笔银子，只是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写一张文书，也好叫我等放心。”
李归槿偏头看了眼成泽，面上始终带着分温润的笑，提唇道：“孤一早便让成泽备好了，你们若是愿意，从成泽这里拿一张去便是，上头盖有孤的印玺。”
这番话倒是叫底下原本就有想法的东家掌柜们都放下心来，有这个打算的都站起身往成泽那走去。
金掌柜与宁掌柜并未动作，脸色都差到了极点，宁掌柜更是恨不得剐了金掌柜。
若不是跟着金掌柜将银两都送去了府尹那里，何至于今日占不到这等好处，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仅卖了个面子出去，还能实打实的谋着利。
文书各家东家掌柜都细细看了，上面并没有什么问题，正要掏出各自的印章盖上去，却被成泽出声拦下了。
“商场上都讲究银货两讫，如今也请诸位先拿了银子来。”
这话东家门自是反驳不了，纷纷拱手出了雅间，先回府上取银子。
李归槿坐在首位上悠闲喝着茶水，气定神闲。
雅间里走的差不多了，金掌柜自是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站起身稍一拱手便出了房门，宁掌柜见状揖礼后匆匆跟了上去。
李归槿收回眸子呵笑一声，不在意的继续端起了茶盏。
金掌柜还未走下楼梯，身后便传来的宁掌柜气急的声音：“金兄请留步。”
金掌柜脚步未停，朝着聚福楼外停着的马车走去，爬上马车便吩咐车夫道：“去府尹大人那。”
马车才朝前行进一小段距离，马车帘子再度被掀开，宁掌柜黑着脸道：“金兄是何意思，如今是不认账了吗？”
金掌柜哼了一声，见他上来了倒是并未将人赶下去，抬了右手道：“坐。”
听他这话宁掌柜坐到了右边的凳子上，双眼似铜铃一般怒视着他。
“你现在便是将我盯死在这，我也不能将你的那份银子凭空拿给你，你气愤，我又何尝不是，任谁知道事态的发展是这般，都不会将这机会白白错过了，如今只能去府尹大人那看看如何是好。”
听罢他的这番话，倒是叫宁掌柜的怒气压了压，坐在那闭上眸子没再出声了。
近日灾患严峻，加之太子带着赈灾官员与钱粮到了，府尹与其他官员更是不敢懈怠。
马车停在衙门外，府尹正带着两位随行官员出门往城门方向而去，宁掌柜才下了马凳子，见此情形，快步跟上道：“大人，大人且慢。”
府尹顿住步子转身，见是他们两人，四下里看了一眼后招了招手往里面走去。
小厮上了茶便退下了，屋子里门窗紧闭，府尹看着他们微微蹙眉道：“说罢，这般明目张胆的来寻本官可是出了何事？”
宁掌柜一拍膝道：“大人，并非是草民有意想来打扰，太子殿下召集了城中有头有脸的商号去聚福楼，只要愿意拿出二十两银子，不仅自己能当个县尉，后世子孙也可出仕为官，这......”
未尽之意府尹明了，看宁掌柜为难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你这是要拿回那十余万银两？”
“大人，你也知草民不过是替东家打点铺子的，那十余万已是草民这些年来拿得出的全部，如今太子殿下那里能许诺更好的，草民自是要为族中后辈们做打算的。”宁掌柜越说越没了底气。
府尹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似怒似笑。
宁掌柜没敢继续言道，只能悻悻地看向旁边坐着的金掌柜，等着他的话。
看府尹的面容，金掌柜已是知晓这笔钱要不回来了，硬邦邦的开口道：“大人若是能记着咱们的好，这笔银两给大人还是太子殿下，都是不差的。”
府尹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们可别忘了，你们那笔银两如何来的，本官便是当场治你们个中饱私囊的罪，那笔银子最后也是充公到衙门的。与我谈条件，你们先掂量掂量够不够份。”
见对面的二人都胆战心惊的，倒是缓和了面容，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稍稍安抚道：“当然，本官也知你们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宁掌柜的十七万两银子，金掌柜的三十六万两银子，本官心中都记下的，日后有何好处也定是会想着你们。”
说完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笑道：“你们二人今日来得倒巧，城门口施粥如今可是一个美差，你们随着一同去吧，也好叫城外的百姓记得你们二人。”
两人早被吓破了胆，如今自是府尹说什么便是什么，且城门口施粥当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如今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金掌柜宁掌柜齐齐跪地，恭谨道：“草民多谢大人。”
府尹站起身，弯腰将两人扶起，缓声道：“本官也不是非要与你们这般端着架子，只是你们今日着实叫我心寒，原都为你们想好了后面的出路，不比太子殿下的差。”
两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拱手道：“大人能记得草民的好便足矣，往后还请大人凡事多提携一二。”
府尹背手到身后，轻声道：“那是自然，本官可一向对站在我这边的有所偏颇。”
“走吧，再不出发便晚了，随我一同去城门施粥。”
两人跟在府尹身后出了房门，丝毫不显来时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