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金?!”
最先不可置信叫出声的还是最熟悉他最亲近的娘,葛碧云倒在地上,眼珠几乎要裂出眼眶,嘴唇抖了半晌都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就是她的儿子。
王金全无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本就壮硕,身形暴涨之后直接挤破了衣衫,露出胸前粗硬的鬃毛,四肢刨地,不断低吼,已经全无人类模样。
上辈子,王白喝下了行森的血,只是相貌略有变化,但这辈子,王金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看来所谓的“妖性”,也是“人性”。昨天喝的那碗汤,对她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这点影响她只需要用刀片按在手心就能按捺住,反倒是王金,被她滴在米饭里的几口汤影响,完全变了模样。
周围人大骇,像是滴入油锅的一滴水瞬间炸开四散,手中的火把胡乱挥舞着,有胆小者掉了火把被绊得连滚带爬:
“妖、妖怪!妖怪啊!”
王金呲牙咧嘴,看周围的火把不敢靠近,犹如困兽不安地在地上蛰伏着。
他突然变成了这样,让好些人回不过神,如今“妖怪”两个字一出,立刻犹如开水浇头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妖怪?”他们回头,看王白还好好地被绑在火架上,而王大成这个宝贝儿子却像变成了半人半兽,如今谁到底是妖怪不是不言而喻吗?
“原来王金才是妖怪!”
“各位!妖怪在这里!赶集把火把拿过来!别让他跑了!”
“围住他!围住他!”
人群又如萤火虫一般涌来,人挤人、人挨人,苦得是最前面的人。为了不靠近王金,布鞋都要被蹬破个洞:“别他妈挤了!”
王金转过头,上去就是一爪子。幸好后头有人把他拽了回来,但一低头,裤脚被撕下来露出个洞,脚腕凉飕飕。
这一下真是死里逃生,浑身都汗都下来了,一回头,见王大成张着大嘴,似乎还对眼前的事反应不过来,不由得心头火起一巴掌拍过去:“王大成!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王白是妖吗?怎么反倒是你儿子变成了妖?!”
王大成捂着脸,抖着唇:“我、我冤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这是什么回事?我的金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明明那妖怪是王白啊,他和碧云亲眼得见,怎么一转眼就妖怪就变成了自己儿子?
王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仅王大成在疑惑,连葛碧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不顾手心上的血丝,跌跌撞撞地就扑上去:
“金儿啊!金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娘说啊!”
刚冲到一半,就被王银芝他们给拽了回来:“娘!危险!”
“王大成家的,你儿子都变成妖怪了,你还往前凑什么,不怕他吃了你啊!”
话音未落,葛碧玉回头就瞪大眼:“我呸!你儿子才是妖怪!我儿子才不是妖怪!他不是妖怪!”
葛碧玉云状似疯魔,恶狠狠地瞪着。不忿的模样竟比王金还要狰狞三分。
后头人一个激灵:“都差点吃人了还不是妖怪?刚才说你女儿也没这个模样.....”
葛碧云一抹眼泪,哭着喊着要扑到王金身边,院子里乱成一团,星火般的火把在混乱中碰撞,炸出一地火花。有人看不下去,让王大成管一管他媳妇,王大成被推到葛碧云身边,直到现在他的脑袋还是迷糊的。
葛碧云抓住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成,你快看看儿子!他、他是怎么了啊?”
王大成瞄了一眼王金,对方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众人,嘴里的涎水在地上滴出个小坑,他又是嫌弃又是心疼,赶紧跑到济世身边:“道长!道长!你说句话!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济世的袖子几乎被他拽断,他虽面上面无表情,但胸腔里已经心跳如股。王大成问他,他问谁啊?他怎么知道王金会突然变成妖怪?难道、难道胡力大王给他的咒语真的有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不能让王金坏了他的大事,必须让王白认了这妖怪的名头!
握着拂尘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在所有人都目光下,他咬了咬牙,只好找一个把自己摘出去的借口:“各位!稍安勿躁!这都是妖物的阴谋!是贫道低估了王白的力量,这都是她的障眼法!王金是冤枉的!”
济世面色严肃看起来丝毫不慌,众人不由得信了三分。就说一个人怎么好端端地变成了妖怪,原来这都是王白的阴谋。
王大成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众人向后赶:“去去去!别拿着火把了,要是给我儿子烧坏了老子跟你们没完!”
众人面面相觑,决定信了济世的话,微微退后一步。葛碧云连滚带爬地跑到王金的身边:“金儿!金儿!你别怕,娘在这儿呢!”
王白远远望去:“娘,小心。”
葛碧云回头骂道:“不用你假好心,你故意害人等着下地狱吧!”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众人惊呼:“王大成家的!别动!”
她下意识地一转头,眼前突然一黑,王金的爪子离她的脸只有半指的距离,一滴血从她的眉心渗出,若她再上前一点,恐怕就会血溅当场。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王金传来不甘的低吼。原来他无法前进半步,是因为有郑源在他身后拉扯他的腰带。郑源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勇敢,回过神后猛地把腰带松开,连滚带爬地退后:“都愣着干什么啊!赶紧把他围起来啊!”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重新用火把吓唬王金让他退后。
葛碧云的嘴唇颤抖着,被王银芝一碰,顿时瘫软在地上。
王金伏在地上,指尖还沾着母亲的一滴血,他不满足地嗅了嗅,眼里闪过一丝红光,半晌冲不破包围圈,嗜血的冲动让他愈发焦躁。
突然,他听到了什么活物的声音,眼珠已转猛地将一人掀翻在地,偌大的身体轰然跳进了鸡窝。
王金猩红的眼睛寻了一阵,寻了半天没看到自己垂涎已久的母鸡,倒看见了仅剩的一只公鸡,上去就掐住对方的脖子,双手一个用力,公鸡的脖身骤然分离。
半声梗在喉咙里的惨叫让众人头皮发麻,王金跳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吸食公鸡的血,鲜血淋漓了一地,染红了胸前的毛发。
羽毛掉了一地,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开来。这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像是被妖怪摄去了所有魂魄,只能肝胆俱裂地看着。
葛碧玉本来躲在众人身后,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伏在墙头吐了出来。
一抬头,就看到王白垂着眸子看着她,她猛地打了个激灵,不寒而栗。一转头,看见济世的脸色也不好看,不由得心里更加不安。
随着王金吮吸的声音,院子里愈发的安静。半晌,有人颤巍巍地问:“这、这也是障眼法吗?”
障眼法会让人发疯活生生地吃了一只鸡?!
没有人回答,连王大成都没料到这种场面,半晌说不出话。
王白在火架上看得清清楚楚,她也问:“道长,这是障眼法吗?”
济世的嘴唇抖动着,他脸色很难看,捂住鼻子大声道:“这是你使的妖法!定然是你让王金染上了妖性!”
“够了!”郑源走了出来:”道长,刚才你明明说自己的符不会出错,然后王金就变了模样。你又说这都是王白的障眼法,然后他就生食了一只鸡,现在又说这都是王白施的法,可是王白从始至终都被绑在火架上,这么多人看着她不仅没有现‘原形‘反而一动未动!我看是你看差了眼,王家的妖怪不是王白,分明就是王金!“
“对!”即使再相信济世,被接二连三的愚弄,村民们心中也难免会有怨气。更何况比起济世的理由,他们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不论王白是不是妖怪,我看王金是妖怪跑不了了!干脆把他们都抓起来,烧一烧就知道真假!”
这话一出,众人又有了劲儿,火把挥舞得十分卖力,把王金怼到了墙角,有人为了捉王白备上的绳子也给王金用上,几人一甩绳子,一个用力就把他捆在地上。
王金的脸沾满了泥土,不甘地躺在地上低吼。葛碧云心疼得心脏都疼,赶紧扑上去:“各位乡亲,我看济世道长说得对,这都是那个妖怪的阴谋啊,我的金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是妖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刚才那差点被王金拽过去的村民呸了一口:“我听你胡说!王白也不是在你家长大的吗?怎么她能是妖怪,你儿子就不能是妖怪了?”
葛碧云哑口无言,不由得看向王大成。王大成心中虽害怕,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独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烧死,赶紧给所有人赔笑:“各位!这都是误会啊!误会!王白是妖怪,那可是我亲眼所见,我儿子是真真正正的人啊,那几个小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还能不知道吗?这、这定然是妖物作祟,故意绝我们王家的后啊!”
他指了指角落里经常和王金混在一起的公子哥,那几人一脸惊讶,晦气地甩了一下袖子躲进了人群中。
王大成又急又恨,又叫角落里的碧玉:“他姨母!你是看着王金从小长大的,他是人是妖你还不知道吗?你、你赶紧给你外甥说说好话!”
碧玉一愣,她刚想说什么,但看到王金嘴边的鸡血,一阵犯呕,转过身又吐了出来。
王大成求了一圈,还要求情,被人一脚踹在心口上:“你求神都没用!你儿子刚才杀母食鸡,这都是我们亲眼所见!即使他前十七年人模人样,也定然像是济世道长所说的那样,那是装模作样!就等着这一天妖性大发吃了我们呢!你们王家人找死我管不着,别连累了我们!”
王大成哎呦一声,躺倒在地,正好在王金的身下。王金张开嘴就要咬,血水连成丝滴到他的脸上,却困于被绑的严严实实,无法再进一步。
王大成肝胆俱裂,也不顾身体的疼痛,连滚带爬地起来:“老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他捶了一下地面:“我的金儿咋变成这样了啊!”
葛碧云抱着王银芝默默哭泣,一家四口挤在一起,好不凄惨。
郑源问:“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人问济世,济世转过身来,面色微白强装镇定:“王白是妖,这王金也是妖,就把他们一起烧了吧。”
他心中盘算已好。既然主子要的是王白受罪,也不差多加一个王金。毕竟主人说过,他们的目标是王白,至于王家人怎样那也不关他的事。只要王简还在,他这趟就不亏。
一听说王金要被一同烧死,葛碧云脸色大变,赶紧挡在王金前面:“求求你们手下留情,金儿真不是妖啊!要想烧死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王银芝拽着她:“娘,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别犯傻啊!”
王大成也急了:“我看谁敢动!王金是我们王家的命根,谁断我们王家的命根,我就跟谁拼命!”
这话一出,现场无人再动。王大成松了一口气,以为镇住了对方,没想到隔壁村经常和他不对付的刘老六啐了一口:“那是你家的命根子,又不是我们的命根子,万一他把我们咬死王大成你付得起责任吗?”
“他们一家子感情倒挺好。”有人想了想:“只是一家六口,两个被说妖怪,谁能保证生下的四个不是妖怪?”
这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就把几人包围的起来。王大成慌了:“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王大成,今天晚上我们也被你们一家子折腾够了,一会是妖一会又不是妖的!想知道是不是妖倒也好办,把你们绑在一起烧一烧,谁中途现了原形谁就是妖,这不就得了?”
王大成脸色再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惨白,他瞪大眼看着所有人,火光下每个人的脸都再跳跃,鬼魅犹如妖邪。他没想到,这些人都是他领进家门的,到头来反而是他们要先烧死自己?!
葛碧云差点撅过去,哆哆嗦嗦地就揪着王大成的衣服:“孩儿他爹,他们、他们是不是妖烧死咱们?”
“怎么可能?”王大成的声音也在抖:“这、这不就是杀人吗?咱们不是妖,怎么现原形?”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道长!济世道长!您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们不是妖!”
济世勉强掀开一只眼皮,竟是充耳不闻。他的目的是要让王白吃苦头,剩下的王家人死不死关他什么事?
眼看济世不答,王大成的脸色渐渐灰败下去。众人缓缓走过来,像是沉默而又压迫的乌云。他抱着葛碧云瑟瑟发抖,突然王银芝一声惊叫,竟然是跪坐在地:
“各位乡亲,我是无辜的!我爹我娘是妖怪我都不可能是妖怪!”
葛碧云脸色一变:“银芝,你说什么呢?”
王银芝泪流满面:“我真的不是妖怪!我爹我娘和王金那么亲近,那么喜欢他,也许他们俩就是呢?但我绝对不可能是!”
“你个赔钱货!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大成脸色涨红,一巴掌就扇过去:“你弟弟绝对不是妖怪,他只是中了妖术!我和你娘哪里像妖怪了?!”
王银芝尖叫一声,抖着手捂住脸:“他都要吃人了还不明显?以前你们两个向着他我不说什么,今天竟然还让我和他陪葬?我呸!你们想得美!”
说完,她连滚带爬地前进几步,把地上带血的土往嘴里塞:“你们看到没?你们看到没?”她指着自己的嘴:“我吃了鸡血了,我还是正常的!我没有变成妖!要死他们死,不要带上我!”
王大成恼羞成怒:“你个赔钱货,你赶紧给我过来!”
现场乱成一团,村民们面面相觑,沉默地看着刚才还同生共死的一家子厮打起来。
济世不由得内伤,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找王大成完成这个计划。如今不仅没让王白被烧,反而让所有的事都乱了。计划失败了不要紧,被大王责罚那可就糟了。
想到这里,他咳了一声,刚想说话却听到背后一静。所有人都像是被王金扯断了脖子的公鸡,没声了。
他转过头,看到王白不知什么时候从火架上下来,她缓缓前行,随意地把手中的刀片扔到了地上。行到他身边,他只觉得浑身一凉,竟是不寒而栗。
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人群中间,村民们皆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路。他们说不准王白到底是人还是妖,只是对方一直默不作声,这种沉静更让人摸不透,不由得谨慎对待。
王白走到一家四口面前:“爹、娘,别闹了。”
王大成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她:“王、王白?你怎么过来的,你要干什么?”
王白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王金:“我是来告诉他们,王金不是妖怪,妖怪另有其人。”
这话一出,现场又是一阵骚动。王大成下意识地道:“你莫要诬赖人!王白,不用你装好心,这一切是不是你设计的?!”
王白道:“放心,不是你。”
说着,她蹲下来,小声问:“想要救王金吗?”
王大成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她让他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王大成顿时瞪大眼睛,看了看济世又看了看她,半晌没有回过神。
王白道:“这是救哥哥唯一的办法,你只能这么做。”
王大成回头看了看状若凶兽的王金,又看了看自己战战兢兢的妻女,半晌一咬牙:“你说得对!”
他站起来,试探地迈了两步,看众人警惕的神情,知道今晚不成功,便成“死”人,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哪里看不出这些村民的恶意,如今他们怒火冲天,只想找个人祭天,那么谁到底是妖根本不重要,只要一个人被推上火架,才能灭了他们“替□□道”的心。
他咽了咽唾沫,回头看碧云担心的目光,还有王白平静的脸,大声道:“各位,我们王家一家六口没有人是妖怪,真正的妖怪另有其人!”
所有人不明所以,以为他在耽搁时间,王大成趁众人动手之前,赶紧把手举起来:“那人就是、就是济世道长!”
这话一出,鸦雀无声。
济世皱眉回头望,已经有人大声笑道:“王大成,你为了活命竟然诬陷他人,并且还诬陷道长,你莫不是被吓破了胆糊涂了吧?”
“你刚才不是十分信任道长吗?怎么突然之间又说道长是妖?王大成啊王大成,你诬陷谁不好,诬陷捉妖的道长,滑天下之大稽!”
济世冷笑一声,暗道王家人垂死挣扎,那么他也就不用留情了。
“这都是妖物对他们用了迷魂术。他们一家都沾染了妖性,已经救不回来了。贫道感念好生之德,一把火送他们往生吧!”
王大成一听,腿立刻就软了下来,还是葛碧云反应快。她知道只有让济世的信誉消减才能让王金安全,于是赶紧道:
“我可以作证!我们金儿在家一直好好的,从来都没有谁说过他是妖!前几天家里出现了异动,都说是妖物作祟,但你们想想,那几日正是济世出现在村里之时,怎么能这么巧?!”
有人微微皱眉,王大成反应过来赶紧接着道:“而且他来我家,说是要指给我们看妖怪在哪里,却没想到烧了我的房子,他根本没什么真本事,是欺世盗名!”
济世眯起眼,额上青筋一跳。
“这就能证明济世是妖?你家王金可是真正地变了身啊,王大成,你胡说也得有个章法吧。”
王大成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他就算不是妖,他也没安好心!当初他说为了捉妖,让我把王简交出去给他当徒弟,但是一个男道士要什么女徒弟?他来我们家作乱,就是为了抓王简回去!想当初,他不也收过不少女徒吗?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他身边有一个?赵三家的,你家闺女不是在你看胎的时候给他了吗?现在人呢?吴有家的,你女儿不是送给他当婢女了吗?人呢?这么多年可有捎回一个信?”
那两人面色一变,竟是有些慌了。
“这么多年,也、也没回个信。”
“道长只说在修炼......”
济世眯起眼:“她们当然在修炼,贫道把毕生的炼丹法术教给她们,她们正在仙山上闭关,不方便跟来。”
王大成越说越有理:“我呸!恐怕是根本下不来了吧?!”
众人神色有些奇异,葛碧云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郑源,赶紧爬起来抓住他的袖子:“外甥女婿,柔儿是不是也找过这个道长,当时我听到王白说柔儿和孩子身体都出了问题,这你可以作证吧!”
郑源只是怀疑,祝柔一直不给他看孩子,他有苦难言不由得语塞。
一向平静的王白眉宇有了波动:“娘,不要问他。”
“是!”
这时,一道轻柔却坚韧的声音传来,众人分开两边,看到一瘦骨嶙峋女子被人搀扶着过来,先是远远地看了王白一眼,再走到郑源身边。
她今日夜不能眠,无端心慌。看郑源久久不归这才打听,没想到会知道表妹遭遇这等人祸,来不及收拾就急急赶来。
“小女祝柔,乃是郑源之妻。当初我因无法替丈夫生下麟儿,每日郁郁寡欢,怀第三胎的时候更加忧愁胎儿是否为男。还是......婆母把这个道士找来,说能赐我一男胎。我喝了他给的符水,过了几天腹痛难忍,差点死于产房之内。生下的孩儿也......”祝柔看了一眼郑源,咬唇道:“被大夫看了,说是先天不足,恐会早夭。”
郑源心中大恸,哭着把祝柔拥进怀里。
王白心中明白,表姐此时定然还是相信济世,否则不会把实情说得含糊。但对方能一反常态“诬陷”济世,乃是救她于水火。
王白低下头,走到旁边的柴堆处,拔下柴刀。再一抬眼,眼眶猩红,已然凌厉。
“笑话!”
看众人议论纷纷,济世不紧不慢:“贫道行德积善多年,岂是尔等愚众能够污蔑的?说贫道是妖?滑天下之大稽!你们且看看,妖类可会御符做法?”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黄符,指尖一抹,轰然一声大火喷涌而出,食指一折,那火熄灭收缩,竟有汩汩流水落下来。
众人看得惊奇,连连惊叹。
济世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多亏了胡力大王给他注入了这一段妖力,让他功力大增,否则他还不知道怎么镇住这些愚民才好。
“尔等若不信我。待我直接把王白捉拿回来,将她推入火里再看看她的真面目!”
说着,他一甩拂尘,刚想转身突然面上一凉。
铺天的腥气盖住了他的口鼻,在猩红的视线中,王白把那半只公鸡扔到葛碧玉的脚下,一抬手冷钝的柴刀直指着他。火光下,那双眸子明灭,竟然比刀尖还要冷。
葛碧玉看到脚边的公鸡尸体,尖叫一声单腿一直,猛地晕了过去。
济世心脏一顿,下意识地想把脸上的血抹掉,然而却是晚了,他从内心里涌上来一股无穷无尽的欲。望,他想要血,想要嘶吼,想要破坏,他下意识地想要夺过王白的刀,然而伸出手,却变成了尖利的爪子。
众人沉默了一瞬,王大成开始也有点不相信,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是歪打正着,赶紧喊:“各位!原来济世才是真的妖怪!他是个狐狸精!”
”济世是狐狸精!他才是妖怪!”葛碧云终于出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大喊。这声音在所有的村落的上空回荡,久久不绝。
轰然一声响,整个院子都炸了,如果说之前说王白王金是妖怪让人愤怒恐惧,现在就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火把一扔四散奔逃。
济世大脑似被重捶一记,他慌乱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摸着脸上的毛发,只觉得眼前似乎是梦。
上一刻,他要把王白当妖抓了,这一刻,他被当妖被王白用刀指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想得到什么就越会显露什么。”王白缓缓地说:“你做了太多坏事,已经不算是人。又染上妖性而不自知。所以才会被一点鸡血激了出来。”
济世猛然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喝的女童的血,又想起胡力给他的妖力,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恼怒,他刚想抓住王白,却被众人的火把吓得瞳孔一缩。
一转身化作一缕白烟消失。
众人大惊:“怎么消失了?”
是遁术。王白知道对方有这一招。
院子里乱成一团,鸡窝连带着火架一起被烧了,在火光中,祝柔倒在郑源的怀里,看着济世留下的一地的杂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猛地晕了过去。
“柔儿!柔儿!”
郑源大急。王白走到他们身边:“表姐是想到了孩子.....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他,找出解药。”
说着,看着地上淋漓的血,顺着气味跑向了后山。
她拿着一根火把,在茫茫后山里找人十分艰难,只是仗着鼻子好使,济世身上的狐狸骚气暴露,这才一路跟上。
鸡血点点滴滴淋漓了一路,她一路寻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只有这一点光亮。
终于,走到一棵大树前。那树格外茂盛,与周围刚抽新芽格格不入,上面的骚气掩都掩不住。王白眯眼,一刀砍了过去。
一声惨叫,济世跌在地上,他抖着手点符,一点火喷到一半就被王白的柴刀按在了脖子上:
“别动。我真的会杀人。”
济世哪有刚才仙风道骨的模样,头发蓬乱手臂带血,眼看打不过马上跪地求饶:“奶奶、姑奶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了你,你就饶了我吧!“
王白问:“你给我表姐吃了什么?”
济世道:“什、什么表姐?”
“祝柔。那个想要男胎的。”
“着想到男胎的人多如牛毛。”济世的眼珠转了一转。王白干脆把刀一按,济世的血顿时从脖颈处渗了出来:“好、好我说!”
——“是.....转乾丹。”
“什么是转乾丹?”
“乾为男,坤为女。想要女变男,就得吃转乾丹.....”
王白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那为何她生的孩儿,似男似女?”
“这.....”济世有些艰难地道:“是小道学艺不精,炼丹术只学了皮毛,也许这丹药有多余的作用也未可知......”
王白恨不得此时杀了他,她的眼眶微红:“那要怎么解这丹药?”
“丹药都吃下肚子里还怎么解?”
王白沉默地拎起他,济世大骇:“姑奶奶饶命!我说!丹药不可解,但是如果给她用了转坤丹,那么两两效果抵消,那孩子也许可以恢复正常。”
“我表姐呢?她现在很虚弱,命不久矣了。”
“这、这是中了丹毒的后果。毕竟、毕竟小道学艺不精,那丹药有那么一点副作用.....如果用解毒丸就可以了。”
王白闭了闭眼:“转坤丹和解毒丸给我。”
济世为难地道:“小道、小道没有啊.....等一下、姑奶奶别杀!我是真没有!我招摇撞骗这么多年,只看有人买转乾丹,没有人买转坤丹,就算是有人想要,我也炼不出来啊,我是真学艺不精啊!”
王白松开了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无边的黑暗压了过来,让她喘不过气。
济世也没有?那么表姐和孩子该怎么救?难道还要再找一个道士炼丹吗?如果找不到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表姐和孩子惨死?
那么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她惶惶然之际,济世猫着腰要走:“既然姑奶奶问完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王白收敛神情,一刀砍断他前路:“你不能走,我要报仇。”
“报、报仇?报什么仇?您不是完好无损吗?”
“报女童的仇,报被烧的仇,报王简的仇.....”她越说声音越小,济世也就越加不明白:“小道什么时候烧过......”
话音未落,他双目突然圆瞪,看着王白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王白后退一步,看到他背后有一个光滑的圆洞,鲜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济世已经没了气息。她立刻起身查看,周围只余风声,没有旁人。
她不寒而栗,知道是胡力杀济世灭口。
她不是怕胡力,而是想到一个百年的妖怪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人,等她真的对上胡力或者行森,有胜算吗?
王白心中沉重,将济世翻了过来,突然,对方的衣角里露出一点白。
她一愣,缓缓拿了出来。
火光下,上面的字体清晰可辨:
《道术大全》。
————
王家村乱了一夜,待王白把济世的尸体带回去后,妖物这事终于尘埃落定。
随着王金渐渐恢复正常,王家人妖怪的嫌疑也终于洗清了。只是经过昨夜的变故,一家五口(除了王简),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暗潮汹涌,一早上竟是谁也不说话。
王白不管这个,她去李家村接王简,顺便看看表姐。
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一幕,表姐彻底病倒了。她“污蔑”济世,是为了救王白,但真知道济世是妖怪的时候,心里的支撑就崩塌了。因为济世是妖怪,就代表她受了骗,连孩子也白白地受了苦。
王白去的时候,郑老夫人因为济世的事被郑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躲在屋里不见客。郑家庄愁云惨淡,郑源也知道了孩子的“秘密”,虽然痛心但也必须要先照顾祝柔,可谓是焦头烂额。
王白去的时候,祝柔哭过刚睡着。她接过孩子,贴了贴她的脸蛋。郑源道:“这孩子虽然生得辛苦,但是一直乖巧,不哭不闹。若不是......”
王白道:“姐夫,你照顾好表姐。我会想办法。”
郑源下意识地想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但王白抬眼坚定地看着他,让他想到昨晚火光下王白的神情,他以为对方是茫然无措,其实是平静如水,成竹在胸。
莫名地,他信了这个人人视作痴傻的表妹:“好。我定会好好照顾柔儿。过两天,我带她搬出去住,我们一家三口,她的心情也能好点。”
王白有了一点笑意:“你是好姐夫。”
去往隔壁接王简的时候,李秀才两人都不在家。王简被保护得很好,对昨晚的事一概不知,但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三姐经历了什么事情,紧抱着她不放。
李尘眠给她倒了一杯茶:“你若是再不来,小妹可就淹了我的书房。”
王简红了脸蛋,手里还拿着李尘眠给她的小纸鸢。
王白左右看了看:“伯父、伯母呢?”
李尘眠抿了一口茶:“去汴城上香去了。”
至于为什么,听到昨晚济世的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去变成找高僧,为李尘眠解毒。
他脸色平淡,似乎对一切明了但又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王白垂下眸子道:“我没能得到解药。不过我已经想好方法解你的毒了。”
李尘眠问:“什么方法?”
王白道:“我自己炼丹。”
李尘眠被茶水呛到,差点咳得背过了气。王白等着他咳,半晌他脸上被咳出了红,倒有了那么一点血色:“王姑娘怎么想到炼丹?”
王白道:“我从济世那里得到了炼丹书。一时片刻找不到会炼丹的道士,想自己试试。”
她目光澄澈,直白地说出自己得到道书的事,却又不拿出来给他看。
不知到底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李尘眠抹去嘴角的茶滴,想了想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只是你可能看懂炼丹书,可有炼丹炉?”
王白摇头:“表姐能看懂。炼丹炉会找表姐夫想办法。”
现成的读书人就在眼前,倒舍近求远。
李尘眠一笑,他沉吟道:“说是炼丹,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我爹当年求子的那间道观,正好有一个闲置的炼丹炉。”
王白问:“没有人用吗?”
“那道观早已废弃,许久无人用了。只有我爹偶尔去打扫。你去用也无人置喙。”
王白点头:“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王白突然想起一件事,把李尘眠给她的书本拿出来,翻到志怪的那一页:
“这上面都说妖怪怎么厉害,为什么没有说怎么对付它们呢?”
昨晚虽然没有看到胡力,但只是一个瞬间她就知道对方的厉害,未雨绸缪她必须要知道对付狐妖的方法。
李尘眠垂眸看了,微微一笑:“这只是志怪故事。若真记载如何对付妖怪,那就要正统的道书了。可惜那种书乃是玄门精妙,我这里收集不到。不过万物生灵,无论是人仙魔妖,还是神,都有其弱点。若是知道其弱点,重击七寸,便可降服。”
“神?”王白见过仙魔妖,还是第一次听到“神”这个身份。
“那是什么?比仙还要厉害吗?”
李尘眠放下茶杯,指尖若白雪离玉芝,他缓缓抬眼,温润的眸子里似有荧光闪动:“天下生灵平等,神也只是比仙多活了一万年罢了。但是天上地下,只有一个神,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或是男或是女,或是长或是幼......但若是真见到他,也许他会完成你的祈愿......”
“活了一万年?”王白摇头:“那也太久了。也许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她带着王简站起来:“李公子,谢谢你照顾小妹。我改日再来拜访。”
李尘眠看着茶杯不动,待王白走后室内安静下来,这才缓缓皱眉:
“一万年......久吗?”
——
王白把王简送回家,翻看了道书无果,决定先把炼丹炉找出来。
李尘眠说过的那个道观在后山,比她平时砍柴到地方更远一些,且山路难行,曲折弯绕,她一路拿着砍柴刀,走走停停竟是自己走出一条小路。
行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点破旧的屋檐。她微微吐了一口气,这间破庙看起来随时会倒塌,但里面看起来还算干净,应该是李秀才偶尔来此打扫的原因。
观内有一铜像,神态威严,王白看不出来是谁。王白拜了一拜:
“仙人,小女王白前来借炉。若能救表姐和他人,定会日日烧香祷告。”
铜像威严地看着她,长发美髯,默不作声。
王白转过身,院子中央就是一个黝黑的炼丹炉,上面已经开始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那炉子一人多高,三个王白手拉手围起来都不一定围得住。
王白以为这庙里只能有一小小的炼丹炉,哪想到这么大?
她要怎么搬下山?还是直接在这里炼丹?
王白绕着炉子走了一圈,敲了一敲。
沉闷的声音一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哪个凡人在此放肆,谁让你动我的炼丹炉?!”
王白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却是一怔。
在角落里的浑圆山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人。
那人一袭黑袍,身形瘦削却不瘦弱,一头白发迤逦散落到地面,似黑潭之上顺流而下的丝绦,随意又肆意地歪在石头上,隐隐可见黑袍之下白皙的脚踝,与零星的发丝勾缠着,日光耀目,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肤白还是发白。
似妖非妖、似仙非仙、似魔非魔。
所以,他、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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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入v了,想尽量多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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