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跟着陛下混,三天饿九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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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皇帝的话音落下后,刘鹤鸣的脸色却是变得古怪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追忆?是怀念?是愤恨?还是心有余悸?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沉默了好半晌后,刘鹤鸣才长舒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道:“我记得当初刚刚上玉皇山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地上的雪特别厚,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虽然风不是特别大,但是天特别冷,特别容易冻伤不说,还特别容易崴脚。”
说到这里,刘鹤鸣干脆退下右脚的靴子,又直接将袜子扒了下来,露出少了一根小脚趾的大腿丫子:“看到没,这个脚的小脚趾就是那时候冻掉的,就是从刘庙村到玉皇山的路上冻掉的,当时都没感觉到疼。”
“当时走在最前面给大家伙儿探路的就是皇帝陛下,跟在皇帝陛下身后的就是晋王殿下和秦王殿下,然后是我以及如今同为五军都督府前军大都督的刘二牛、户部尚书刘怀文等人。”
“你们大概想不到,当时走在最前面的,往往就是最危险的那个——当时哪儿有现在的什么公路、铁路、水泥路、石板路之类的玩意儿,都踏马是土路,再加上雪又会反光,特别容易伤眼睛,所以从刘庙村到玉皇山差不多二十多里地,大家伙儿都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试探着走,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上一个坑。”
“至于穿的……”刘鹤鸣先是瞧了瞧一众士子们身上的衣裳,接着又自嘲的笑了笑:“哪儿踏马有什么像样儿的衣裳啊,陛下他老人家穿的倒是厚,但是他老人家穿的衣裳里面全是填的芦花儿,咱们这些人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只有像几个年纪大一点儿的穿了棉衣,那棉衣还是从刘举人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刘举人先是被陛下杀了,接着才扒了他的衣裳,所以这衣裳也是死人衣裳,说不觉得晦气那是扯蛋,可当时哪儿还有的挑?”
“你们大概不知道,当时的玉皇山上也就是一座早就已经没人的破庙,要窗户没窗户,要柴米油盐也没有柴米油盐,因为上面儿的瓦片和砖头被附近的乡民撬去了不少,结果是很多屋子还都漏风,不是屋顶漏就是墙漏,大家伙儿只能连夜修修补补,地方实在不够住了就只能搭一些窝棚——窝棚也踏马的漏风啊!”
“至于说吃的……当时搁刘举人家里确实抄出来不少钱财和粮食,但是陛下他老人家穷大方,粮食大多都分给了刘庙村的乡亲,金银和地契也都一样,真正带到玉皇山上的也就只有几天的口粮,还净是些陈粮。”
“你们如果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就应该知道陛下给俺们定下的第一条规矩:冻死不拆百姓屋,饿死不抢百姓粮,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好嘛,伱说俺们跟着陛下是图啥?这眼看着自个儿都吃不上饭了,还想着不能祸害百姓?造反都没个反贼的样儿!当时军中甚至有句戏言,叫做跟着陛下混,三天饿九顿。”
一众士子们都彻底惊呆了——要说当时朱皇帝直接宰了刘举人然后给刘庙村的百姓们分粮、分田、烧欠条烧地契,在场的士子们倒是不怀疑,因为这事儿根本瞒不住,不仅大明这边儿有记录,就连当时大清的县志之类的也有相关记录,再加上后来朱皇帝他老人家一直都是这么个套路,百姓口口相传之下才有了天下景从。
可是在当时眼看着没几天口粮,所谓的玉皇山反贼们自个儿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朱皇帝居然还会定下冻死不拆百姓屋、饿死不抢百姓粮的规矩?
刘鹤鸣呵的笑了一声,望着一众士子们问道:“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
眼看着一众士子们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刘鹤鸣再次长叹一声道:“如果俺们仅仅只是要反清复明,其实倒也没必要这么搞,毕竟历史上造反的反贼数不数胜,也从来没听说哪家反贼会不顾自己,反而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第一位的。”
“可是陛下跟俺们说,俺们不仅仅是要反清复明,同时也是为了让天下的穷苦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能像个人一样活着——俺们本身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会跟着陛下造反,如果俺们再因为自个儿活不下去就劫掠百姓,那俺们造反的意义又在哪儿?”
为首的士子更是直接问道:“陛下不是还打了大量的劣绅?难道陛下认为他们不是大明的百姓?”
刘鹤鸣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打掉了大量的劣绅,从玉皇山到孟良崮,从孟良崮到济南府再到整个山东布政使司,最后是整个天下,咱们是走一路就打一路,你随便去哪个县哪个乡打听打听,都有被俺们打掉的劣绅。”
“但是,你不能说陛下没把他们当成是大明百姓——正所谓事有两面,人有好坏,有些劣绅土豪之类的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抢屋夺田可谓是无恶不作,臭名昭著,这种劣绅不打掉他们,难道还要留着他们过年?可是你们也不妨去打听打听,那些名声比较好的士绅,陛下也仅仅只是用市价赎买了他们手中的田地分给百姓,对他们的家产可是秋毫无犯。”
这也是有记录可查的事儿。
朱皇帝当初一起兵就主要针对大清以及那些土豪劣绅,对于那些名声比较好的乡贤士绅们不能说是秋毫无犯吧,起码也没有任何强夺家产的行为,要不然的话,大明现在哪儿来的那么多豪商巨贾?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些名声比较好的乡贤士绅!
刘鹤鸣又接着说道:“后来到了孟良崮之后,咱们也算是有了块落脚的地方,可是建夷们不愿意啊,先是沂州府的官兵要来进剿,接着又是兖州兵备道的官兵要来进剿,随后又是山东兵备以及河道衙门要来进剿。”
“当时山东布政使叫做富察·明兴,这狗东西跟钱聋老狗的心上人富察氏有亲戚,河道总督叫做陈泰来,两人联手率兵进剿孟良崮,为的就是把俺们都一网打尽。”
“当时因为俺们已经占据了孟良崮,吃穿方面倒还好一些,但是行军打仗这种事儿又哪是你有吃穿就真能吃能穿的?更何况当时红薯、玉米啥的都没有推广开,虽说不至于三天饿九顿吧,但是也别想顿顿吃饱。”
曾诚嘿嘿笑了一声,插嘴说道:“你们没经历过那时候,对那时候的事儿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后来本辅投奔陛下之后,可是也想过要跑回去投奔建夷的,毕竟建夷那边儿的官老爷们都能锦衣玉食,跟着陛下混却要三天饿九顿,这未免也太苦了些。”
为首的士子先是向曾诚施了一礼,接着便皱眉道:“那曾阁老为何后来又没有再投奔建夷?”
曾诚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因为在建夷那边儿不好混——你们大概不知道吧,富察·明兴这个名字其实是犯忌讳的,要不是因为这狗东西姓富察氏,单凭明兴这个名字就足够他死上千百回了。”
在场的一众士子们都有些不相信,主要是这些士子全都在二十岁左右,全都是在朱皇帝车翻了大清之后才出生的,没有经历过大清的蚊子浴,自然也就不知道蚊子浴的恐怖之处。
曾诚也不以为意,只是呵呵一笑后说道:“你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反正《明史》案和冀州秀才案、《忆鸣诗集》案、直隶智天豹案都有卷可查,要是感兴趣的话,你们大可以到各地书馆中去查证。”
《明史》案自然不用多说,这是日射兔子三百只的麻子年间的陈年旧案,在场的士子就没有不知道的,可是要说到冀州秀才案、《忆鸣诗集》案和直隶智天豹案,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冀州秀才案是冀州一个名叫安能敬的秀才写了一首诗,内容是“恩荣已千日,驱驰只一时,知主多宿忧,能排难者谁”,这位安秀才的本意倒是想对大清歌功颂德,不想竟被曲解为咒骂皇帝有忧有难,无人辅佐,后来安能敬被打了一个皮开肉绽后,他红着脸说了一句实在话:“我原要竭力称颂,无奈说不上来。”
无独有偶,著名学者全祖望也曾干过此类倒霉事。他曾在《皇雅篇》中大叙庸挣得位之正的问题,谄媚之意彰显,就想着等皇帝发现了之后可以赏识他的吹捧。
可惜的是,皇帝还没看到,却被仇家瞅出了问题——全祖望的文章内有“为我讨贼清乾坤”之句,冠“贼”字于“清”字之上,被仇家指责为大逆不道上奏钱聋,后因有朝廷官员竭力为之辩解才得以幸免。这马屁拍得又是一个不值。
《忆鸣诗集》案则更加扯蛋。
杭州卓长龄著《忆鸣诗集》,只因为“鸣”与“明”谐音,所以卓长龄被人指为“忆念明朝”,等这事儿到了钱聋的案头之后,问题更是严重了一层,连卓氏的家人都被钱聋一齐深恶痛绝之,称卓长龄及其家人“丧尽天良,灭绝天理,真为复载所不容”。
直隶智天豹案则是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意味。
钱聋四十四年,直隶的一个能人智天豹贪图富贵,花费数十年功夫自编一部万年历《大清天定运数》,其本意为祝愿清朝国运绵长久远,比周朝都要长久,随后又等钱聋老狗谒陵的机会指使门徒张九霄携带《大清天定运数》跪在御道上献书。
要是按照常理来说,这智天豹都吹捧大清是天定运数,国祚比周朝还要绵长,如此响亮的马屁拍下去,就算混不到个一官半职也该赏几个银钱吧?
不料等钱聋翻看之后却发现该历只编到钱聋五十七年——尼玛的,现在都踏马钱聋四十四年了,你丫只给朕编到五十七年是盼着朕早死?越品越觉得不对头的钱聋干脆一怒之下赏了智天豹及斩立决,智天豹妻子李氏照律赏给功臣之家为奴,其徒弟张九霄因为代呈《大清天定运数》也被判了个秋后处决,原本用来拍钱聋马屁的《大清天定运数》则是遭到禁毁。
曾诚笑呵呵的说道:“知道在大清朝读书做官讲究什么吗?本辅告诉你们,在大清朝当官不讲究什么能力,也不讲究什么忠心,真正讲究的是稳,其次才是会拍马屁。”
“所谓稳,就是不能让人挑出你一点儿毛病,哪怕你贪腐无度,哪怕你残害百姓,只要你的上官认为你没毛病,那你就没有任何过错,像智天豹案和卓长龄案,就是因为他们不够稳。”
“会拍马屁很好理解,但是这个会拍马屁可不仅仅只是要会拍上官的马屁,同时还要会拍朝廷各路大臣的马屁,更要会拍钱聋的马屁,把他们拍的舒坦了,你就能升官发财,比如说李侍尧,这家伙够贪也够坏,但是就因为他拍钱聋马屁拍的好,所以他才能一介荫生慢慢坐到户部侍郎、两广总督并加太子太保,就连和珅都没能扳倒他。”
“老夫一个汉官儿,又不是入了旗的,在建夷朝廷那边做个知府老爷不说是如履薄冰吧,起码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奏折上写错一个字就要牵连到全家老小。”
“可是在咱们大明不一样,咱们陛下不在乎这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向来不会因言罪人,虽然吃的不好,但是活的自在,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说到这儿,曾诚忽然笑了起来,望着一众士子们问道:“你们知道今天为什么会闹出这么些事儿吗?究竟是你们自发的,还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随手指了指那些正被锦衣卫拖离现场的官老爷们,曾诚又接着问道:“知道是谁在撺掇着你们闹腾吗?知道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老爷不当却偏要跑来陪着你们闹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