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45.间幕:燃烧的卡马斯
“帝皇保佑我们。”
卡马斯防卫军第二团第一连上尉‘铁人’科瑞尔喃喃自语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正面对着一整片燃烧的天穹。在他的记忆中,卡马斯的天空一直都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湛蓝色,他没想过这种蓝色会消失,但现实就是现实,天空已然破碎。难以形容其体积的巨大爆炸在云层之上悄然爆发,于他的视网膜上烙下了一个又一个疼痛的光斑。
在这以后,狂风、雨点和战舰的残骸方才到来。风把他吹得动弹不得,只能用手抓住战壕两侧突出来的木桩,摇曳的光点以急速划过天边,如雷般沉重的闷响迫使他勉强张开了眼睛。他看见数不清的战机、炮艇与各类导弹。
卡马斯本地的防空力量已经全部出动,他却没办法得知具体情况,甚至没办法联系上作战指挥部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三十六分钟以前,彼时,他正在集结处进行战前准备工作,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碎片毁了一切。
那东西大概是从真空中降落下来的,多半是被战舰或空间站的武器阵列命中后解体的舰船残骸。卡马斯的重力捕捉到了它,于是这块碎片便欣喜地落地,重重地砸在了防卫军第二团集结处右侧大约两公里处。
它造成了诸多堪称恐怖的连锁反应,其中有两点,对整个正在集结中的第二团造成了致命打击。
说来也简单,一是地震,二是通讯中断。地震使处于集结处边缘的运输线和装甲部队首先瘫痪。载具的引擎,被封存在板条箱内的手雷、弹药与各式武器
在火焰中,它们接二连三地加入到了这场毁灭里,通讯的中断则让恢复秩序这件事成了彻头彻尾的奢望。
科瑞尔只能在不断的摇晃、颠簸和震撼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连队,他的团在这场持续了足足三十多分钟的恐怖灾难中分崩离析——而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一切听上去都像是一个古怪、可怕的玩笑,是不是?
铁人衷心希望这是个玩笑,他发自内心地想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是他突然精神疾病发作了,第二团实际上没有任何问题,他正坐在营帐内接受医生的治疗,以及团长费尔德曼的辱骂。
那秃头的老东西大概会骂他是个无能的窝囊废,大战在即,卡马斯被混沌入侵,他身为第一连的连长却在这个关键时候癔症发作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辜负帝皇?
“醒过来!你这个废物!”费尔德曼对他吼道。“握紧你的枪,上尉!帝皇需要你!”
这一句话如子弹般击中了他,也拯救了他,仿佛费尔德曼真的就站在他身后,将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然而,科瑞尔回头凝望,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他咕哝一声,感到头疼,黏糊的鼻血喷出鼻腔,滑到了他的衣服上。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上尉,第一连重新集结完毕,一共两百二十二人。”
“多少?”科瑞尔问。
“两百二十二人。”那人回答,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看着他,科瑞尔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许。他把自己的爆弹枪甩到身后,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朝前行走,同时仍然不忘问更多问题。
“政委呢?”
“死了。”他的现任副手说。“但我们遇到了一个新政委,他正在等您。”
科瑞尔一语不发地走向了战壕末尾,他的士兵们就站在那儿等他,所有人身上都有伤,许多人甚至还在流血。一个穿着政委大衣,把帽子拿在手里擦拭的男人站在所有人前方。
他的左耳不见了,包着脏兮兮的绷带,脸颊紧绷,表情严肃。眼见科瑞尔朝他走来,这人便把帽子戴上,行了一个天鹰礼。
“很高兴见到您,上尉。我是布拉克·莫多,原第六连新任政委。”
“第六连没了,他们离钷素有点太近了。”科瑞尔干巴巴地说。“现在我邀请你加入我们,在袭击发生以前,我们收到了来自最高指挥部的命令。我们要前往拉达顿河驻防,那里有针对混沌的目击报告。我需要一个政委。”
布拉克眯起双眼,点了点头:“我加入,上尉。”
没有过多的言语,第一连从集结处的西北角出发,踏上了前往拉达顿河的路程。期间通讯偶有恢复,但更多时候,频道内传来的只是杂音。
科瑞尔抓住了那几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得知第二团并非只有他们活了下来,还有半个装甲连和几只连队同样挺了过来。
但是,由于地震造成的地面陷落,他们暂时无法与第一连汇合,只能寄希望于在拉达顿河见面。一个小时又四十四分钟后,全员带伤的第一连抵达了目的地。
拉达顿河此时已经被血染红,数不尽的尸体从上游一直飘到了下游,在河对岸,火焰熊熊燃烧,不时便有光芒闪烁,一些畸形的变种人或杂交种会从中冲出,试图踏过河流。火力阵地上早已架好的机枪会止住它们的步伐,然后把它们打成碎肉。
眼见这一幕,科瑞尔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拉达顿河阵地如今还牢牢地被握在卡马斯人手里,这意味着支援线已经拉起。
只要等到通讯恢复,便可联系后方力量进行定点轰炸,到了那时,阵地便可真的稳固下来,这对后方的几座城市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情况有些不对。”他邀请加入的新政委忽然严肃地说道。
“是吗?你有何见解?”科瑞尔一边问,一边抓着枪跳进了驻地指挥部为第一连指定的战壕。
他脚步急促,东张西望,检视着这里是否合格。布拉克·莫多紧跟在他身后,腰间链锯剑剧烈晃动,第一连的士兵们则就地开始架设武器,清理观察孔,准备手雷。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平日里严苛的训练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我不相信正式发起进攻的混沌会只派出这些可悲可恨的杂种来和我们作对,它们充其量只是炮灰,上尉。”
“而且,最高指挥部明确指出,这次战争要面对的敌人是一群当惯了星际海盗的叛徒。此时战火已经蔓延至卡马斯地表,他们人呢?就算这只是障眼法,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可这群炮灰又能撑多久?”
科瑞尔回过头来,沉默数秒,再度发问:“所以,你的意思——”
他未能将话说完,一声从空中传来的巨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科瑞尔立刻抬头凝望,却被一阵狂风吹得眯起了眼睛。与此同时,与此前相似的灼痛也再次降临到了他的视网膜上。
在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他所看见的事物,是一团巨大、璀璨,形体却畸变如人体内病变器官的淡紫色氤氲
然后是雨,难以形容的污秽之雨。
政委布拉克从胸膛中迸发出一声咆哮,拽着科瑞尔躲进了一座下沉式的防御工事之中,与此同时,阵地的另一端,枪声开始大作。
依托一些仪器临时构建出的阵地通讯网络中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尖叫声,那绝非军官或通讯兵的汇报,而是另一种声音。光是听着它们,就让还闭着眼的科瑞尔感到浑身发冷。
他不顾布拉克的阻拦,揉着眼睛,瞪着血红的双眼从防御工事里爬了出来,却未曾想到爆炸再度降临,而这一次,甚至要比上一次更加骇人。
科瑞尔头疼欲裂,有生以来第二次,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发疯了,他受不了了,否则他怎么会把面前的政委和士兵看成一团又一团扯去了人皮的血肉混合物?否则他怎么会将那爆炸声辨识成一声悠长的惨叫,其中满怀痛苦和愉快?
他疯癫地抬起头,涕泪血横流的脸上一片模糊,一个正降落的人影被他那快速转动的颤栗着的眼球所捕捉。
在他眼中,那人面容惨白,一双眼睛好似鬼魂般漆黑。一头赤裸的野兽正被他踩在脚下,胸膛已被某种东西剖开,鲜血、内脏与其他东西顺着重力而飞出。
这人仅仅只出现了一秒不到,便彻底消失,任凭科瑞尔再如何去找,也找不见半点影子,仿佛只是他的幻想,但那头野兽却是货真价实的,它也绝非仅有一只。
在它上方,还有更多的秽物紧随其后的落下
是的,天上正在下雨。
“你看见了吗?”科瑞尔颤抖地问。
布拉克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把他拽倒,并拔出了腰间的爆弹手枪。
说来好笑,在这个瞬间,科瑞尔却发现这把手枪被保养的非常不错,其枪管甚至还做了特殊处理,那种光华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要枪毙我?因为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上尉的胡思乱想在一秒钟后便得到了解答,政委的手再次发力,把他拉起,紧接着,枪声大作。
科瑞尔转头看去,从模糊的观察窗内看见一大群如潮水般涌动着的恶魔正朝着他们冲来。早已架设好的机枪和各大阵地上的士兵们都正在射击,爆弹与激光连结成的雨点挡住了它们的第一波冲锋,便于使用的迫击炮们也紧随其后地开了火。
烟尘四溅,血肉飞溅,科瑞尔如本能般从身后拉过他的爆弹枪,关掉保险,对准魔潮,将扳机一口气扣到了底——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疯了,那幻觉居然卷土重来。
他再次看见了那个鬼魂。第一发爆弹射出枪膛,火光乍现,那鬼魂站在战场的一角。弹壳落地,科瑞尔本能地开始发力,对抗爆弹枪的后座力,那鬼魂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发爆弹与第三发爆弹射向魔潮,科瑞尔的眼睛所捕捉到的画面终于传递到他的大脑,生物讯号被解析,鬼魂的存在再一次开始撕扯他的理智。
他瞪大眼睛,转动脖颈看向阵线右端,恰逢一片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以上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三秒钟内。第四秒,科瑞尔打光了他的弹匣。第五秒,他回到防御工事后开始大口喘气。
“我疯了!”他对政委布拉克吼道。“我看见一个——”
“——一个什么?!”政委对他吼道。
科瑞尔没有说话,他突然想到,如果那鬼魂是在杀戮恶魔,那他就不是一个他应该去恐惧的对象。咔哒一声,新的弹匣被装入,第一连的上尉瞪着眼睛本能地完成了上膛动作。
他再度站起身来,重新迎敌,却没有再一口气打光弹药,只是瞄准着那些冲得最前的恶魔进行短点射。十一秒内,他再次打光了一个弹匣,却没再看见那鬼魂的影子。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真的疯了的时候,魔潮后方却忽然飞起了大片大片的.雨?
雨?不,恐怕不是,没有雨带着破碎的骨头与血肉。
科瑞尔愣住了,恶魔们尖厉的吼叫声将他惊醒。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如迎面正拳一样打得他连连后退,差点摔倒。他踉踉跄跄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背部一片疼痛,却发觉枪声渐停。
怎么回事?难道它们打过来了?!他连忙左右观察,可阵地上没有半点近身搏斗的痕迹。枪声之所以减弱,只是因为士兵们主动停下了射击
他遥望河床对岸,视线越过那布满了死尸的血腥沟壑,看见了一片淡淡的白色雾气,以及正在其中涌动的无数扭曲影子。
那些是恶魔们的影子,这点毫无疑问,但是,它们都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没有枪声,没有轰炸,也没有链锯武器的咆哮,只有连续不断的血肉撕裂声。
这声响大的惊人,竟能从河床对岸一直蔓延到阵地前端。至少科瑞尔自己是听得真真切切,而且,不知为何,他不觉得害怕。
回想起那张惨白的脸,他心里居然半点恐惧也没有。
数分钟后,迷雾开始缓慢地逸散。士兵们再度举枪,瞄准对岸。然而这一次,于他们眼中出现的并非恶魔,而是一个浑身血污的男人。
他没穿任何护甲,反倒穿着件衬衫,袖子滑稽地挽起,直到手肘,好像刚才正在劳作。他看了河对岸一眼,便迅速地消失了。
科瑞尔长出一口气,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如他一样,看见了那枚被男人别在右胸前的天鹰徽记但他的确是看见了,而且看得十分真切,这绝不是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