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起,静默片刻,薄唇轻启,“不想。”
不想?
裴芙难以置信地盯着裴渡,“二哥,你是眼光太高了,还是怎么回事啊?阿纾姐姐这么好,想娶她的人多了去了,你没瞧见,刚才我和阿纾姐姐说话的时候,偷瞧阿纾姐姐的男子可不少。”
裴渡轻敲了一下裴芙的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的亲姐姐!”
裴芙做了个鬼脸,“嘿嘿,我这不是喜欢阿纾姐姐嘛!可惜三哥年纪太小了,配不上阿纾姐姐。”
“连你三哥都给安排上了。”裴渡摇头笑了笑。
从镇上回去,夜色已经深了,喻纾和喻枝有说有笑,回到村东那座老房子里。
走到榕树下时,瞧见树下站着的人,喻纾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见姐妹两个回来了,周氏急忙过去,“阿纾,枝枝。”
喻纾神色淡淡:“舅母怎么过来了?”
“今个是中元节,你舅舅让我过来看看你们。”周氏抑制着心底的不耐,挤出笑,“你们去哪儿了?我在这儿等你们姐妹俩好久了。”
喻纾没说话,喻枝代替回道:“我和姐姐去镇上放河灯了。”
“你身子弱,吹个风就能生场病,何必大晚上跑到镇上放河灯,白天不是给你娘烧过纸钱了吗?”周氏不赞同地道:“要是你再生场病,是打算把你娘留下的银子全部用了才行?”
喻枝经常要看病吃药,周氏希望喻枝这个病痨子赶快死了,省得拖累魏家人。
但她没想到,被她找借口赶出了魏家,喻枝竟然没有死,而是活了下来。
这样一来,周氏就更害怕喻枝生病了,若喻枝再病一次,不还是需要魏春来拿银子?
周氏又看向喻纾,“阿纾,枝枝年纪小不懂事,你是她姐姐,该多提醒她些,别身子好了几天就到处乱跑。我和你舅舅让你们吃食不缺地住在这里,是让你妹妹好好养病的。”
“对了,既然枝枝病好了不少,那你也不用整天待在这里陪着她,这几天你表哥的同窗来家里做客,我和茵儿帮不过来,你过来帮帮忙。”
她这个舅母,脸皮比那城墙还厚,喻纾脸上没有表情,“舅母说完了吗?”
周氏皱起眉,摸不准喻纾是什么意思。
平常不见周氏过来看望她和枝枝,需要她帮忙了,腆着脸过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买个下人在家里伺候,每个月也还需要给银子呢,周氏想得美!
喻纾笑了笑,“舅母说枝枝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我觉得舅母说的十分有道理,所以接下来这几天,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待在屋里好好照顾枝枝。至于表哥的同窗来魏家做客,舅母和表妹就多辛苦些吧。”
“若是无事,舅母回去吧。”
周氏脸色拉了下来,喻纾这是在赶她走?
离开魏家几天,喻纾是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
周氏板着脸:“阿纾,你就是这么和舅母说话的吗?”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喻纾一脸无辜地道:“是舅母说让我好好照顾枝枝的啊!”
“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氏心里堵得慌。
喻纾微微一笑,“我劝舅母还是快点回去吧,七月半,鬼门开,舅母回去晚了,指不定走夜路会碰到什么东西!”
喻纾的话音落下,突然从远处吹来一阵风,钻进周氏的衣裳里。
周氏左右看了看,背上生出了一阵凉意。莫名地,她心里有些慌,不敢再说什么,急匆匆回去了。
喻枝梳洗后上了榻,见喻纾还是白日的打扮,她奇怪地道:“姐姐,你不睡吗?”
喻纾道:“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喻枝问道:“姐姐出去做什么呀?”
“你身上的热退了,接下来舅母肯定会经常过来找我,让我回魏家做粗活。”喻纾道。
喻枝着急地道:“那怎么办?”
喻纾安慰道:“我有法子,我待会儿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中元节还没过去,我陪姐姐一起去。”
喻纾拦着了她,“不用,我不怕,你在家等着我就是。我那是吓唬舅母呢,即便真的有孤魂野鬼,会比舅母更凶狠可怕吗?”
“鬼魂才没舅母可怕呢!”喻枝不再坚持。
一轮圆月高悬,照亮脚下的路,前不久才下过雨,晚上出来,凉意入骨。
喻纾脚步快了些,到一座土房子时,她停下来,拍了拍门,“石头,你在吗?”
过了会,石头打开门,见是喻纾,他惊讶地道:“阿纾姐姐,大晚上的,你可是找我有事情?”
喻纾道:“我来找你帮忙。”
上次托话让周氏送粮食过来,就是喻纾找石头帮忙的,石头这孩子是个心细谨慎的,所以喻纾今个又来找他了。
石头拍着胸膛,“阿纾姐姐要我帮什么忙,您尽管说!”
喻纾凑过去,压低声音,把计划告诉了石头。
“好嘞,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石头胸有成竹地道。
“这件衣服,是我娘的衣服,你记得待会儿披在身上。”喻纾把荷包里的铜板递过去,“还有这些钱,你也拿着。”
“这怎么行!”石头连连摆手,“这叫什么,哦,我想起来了,这就是裴哥说过的,举手之劳,哪里需要银子,阿纾姐姐你太见外了!”
石头和喻枝年纪差不多大,石头也是双亲早逝,他一个年龄不大的孩子,虽然调皮了些,但经常去镇上做些苦力活,好赚些银子。
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阿纾既然找他帮忙,就不会吝啬那几十个铜板。
喻纾直接把荷包里的铜板倒在他手心里,“银子不多,你要是不收下,以后有什么事,我可不好意思再来找你。”
石头低头,望着手里的铜板,心绪复杂。
平常村里的人找他帮忙,让他收庄稼或是修屋顶,通常只是喊他一声,顶多给他送几个烧饼表示感谢,很少有人像阿纾姐姐这样给他银子。
二十个铜板,看起来不算多,但对于农家人来说,一个铜板都能掰成两半花呢,阿纾姐姐给了他二十文,已经是一大笔银子了,他在镇上粮铺里搬一整天粮食的,工钱也才这么多。
“阿纾姐姐,就算你要给钱,够我买一个包子就行,你给的太多了!”
“一个包子怎么行?你还是长个子的年纪,该多吃几个才是!”喻纾笑吟吟地道:“石头,你就收下吧!”
石头不是矫情的人,“行,那我收下了,以后阿纾姐姐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好。”喻纾笑着应下,叮嘱道:“天色太黑,待会你小心点,别受伤了。”
石头响亮应了声好,“阿纾姐姐你回去吧,我保准把这件事办成功。”
石头把铜板装在身上,拿着喻纾给他的那件裙子,朝魏家走去。
魏家,周氏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有狗叫声。
狗叫声越来越响,周氏从梦中醒来,莫不是家里进贼了?
周氏推了推魏春来,见魏春来毫无反应,她只好披了件衣服,出了屋子。
周氏摸黑去到院子,她一出去,狗叫声就停了。
见院里无人,周氏准备回屋,突然,院里响起了一道诡异的声音。
“嫂子,你过来呀!”
周氏一惊,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脚上像是绑了沉沉的铁球,周氏艰难转过身,刚才那声音,是她听错了,还是真有人在喊她过去?
这时,又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嫂子,你过来呀!”
周氏一脸恐慌,“你是谁,你别过来!”
农家人,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几棵树。此时,魏家院子里靠墙的那棵杨树上,有一团阴影,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声音又道:“嫂子,是我呀,我是若雪。”
若雪?
是魏若雪,阿纾死去的娘!
周氏手脚抖个不停,不,不可能是魏若雪,阿纾的娘三年前就病死了。
那团阴影拉着调子,“七月半,鬼门开,嫂子和大哥不去给我点河灯,那我只好上来见嫂子一面。”
周氏怕极了,脸色苍白地盯着杨树上的影子。
那团影子藏在夜幕里,又被枝叶遮掩,周氏看不清楚,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件红裙子,那红裙上绣了大团大团的荷花,样式和图案看着很是熟悉。
周氏的脸更白了,她见过这件裙子,阿纾的娘就有这么一件红裙子,上面的荷花,还是魏若雪亲手绣的。
这是魏若雪的衣服,怎么会在那人身上?
难不成,真是阿纾的娘从阴曹地府上来找她了?
周氏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若雪,你…你快回去吧。”
“魏若雪”道:“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纾和枝枝。枝枝身子弱,总是生病,而阿纾,是个懂事又要强的。两个孩子年纪不大,整日要被你使唤,你把干净的衣服让茵儿洗,又脏又重的活,让阿纾做。阿纾和枝枝又被你赶出了魏家,我在地府里,不得安息啊!”
“嫂子,我还活着的时候,待你和茂儿、茵儿不薄,给阿纾买珠花,也会给茵儿买一对,我裁衣服的时候,连带着也给你裁了几身。嫂子若是再苛待阿纾一次,那我只好日日夜夜待在嫂子身边!”
虽然说话的声音和阿纾的娘活着时不一样,但“魏若雪”说了这么多以前的事情,周氏相信了树上的那团阴影就是阿纾死去的娘。
七月半,阿纾的娘来找她算账了!
今晚上喻纾说的那番话,此刻也回响在周氏的脑里,还真被喻纾说中了。
周氏双腿抖个不停,目眦欲裂,盯着“魏若雪”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若雪,我…我一定好好对阿纾和枝枝,你快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和春来了!”
“这是嫂子说的,盼嫂子说到做到,勿要去打扰阿纾和枝枝。若嫂子做不到,那嫂子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我会永永远远跟在你身边!”
“魏若雪”拉长调子,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那声音又尖又锐,飘在夜风中,像是地府里的魂魄在哀怨控诉,阴森恐怖,让人毛骨悚然!
阿纾的娘要永永远远跟在她身边,周氏都要给“魏若雪”跪下了,她哀求着,“若雪,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待阿纾和枝枝!”
杨树上,那团阴影在夜风中左右摇曳,眨眼间的功夫,周氏再看时,“魏若雪”竟然不见了!
树上空无一物,那件在黑夜中依然很显眼的红裙不见了,院子里也安静下来,仿佛,一切只是周氏的幻觉。
周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石头兴致勃勃跑到老房子这里,“阿纾姐姐,你是没看到周婶子吓晕的样子,她脸都白了,我还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周婶子这次是怕极了。”
石头的身量和魏若雪差不多高,石头还有一项特殊的本领,他的声音比较细,他会变声。
喻纾正是知道石头会模仿女子说话,所以她找到石头,让石头假扮“魏若雪”,去吓唬周氏。
昨天晚上,石头穿着喻纾娘亲的衣服,爬上魏家的墙头,去到了靠墙的那棵大杨树上。借用夜色和枝叶遮掩,他扮成了“魏若雪”。
果不其然,周氏害怕极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周氏如此怕见到魏若雪的魂魄,想来还是亏心事做的太多!
周氏吓晕了过去,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打扰喻纾,喻纾笑着道:“石头,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别的我不行,吓唬别人,我倒是有一套。”石头咧着嘴笑起来,“阿纾姐姐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别人。”
喻纾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是周氏知道了,喻纾也有法子应付。
恰好她做了荷花酥,喻纾给石头装了一小碟,让石头拿回去。
荷花酥好香好甜啊,自从爹娘去世后,石头就很少吃到这种精致的点心。
石头咽了口口水,美滋滋拿着荷花酥回去。他刚走到院子门口,还没进去屋里,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石头转身一看,露出笑,“裴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裴渡。
裴渡走过来,望着他,“昨天晚上我来找你,给你送些在镇上买的蜜饯,怎么不见你在屋里?”
石头小脸皱起来,有几分为难。
他答应阿纾姐姐不把事情告诉别人的,可这会儿问他的人是裴哥,他告不告诉裴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