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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树大招风风撼树(1 / 1)

在裴如昔前世,有位文豪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裴向荣有些同情丧夫的萧珑,这不妨碍他认为裴金凡该死,也不影响他邀请裴如昔、梁佳楠母女去珍馐美馔楼欣赏乐曲。

落霞城虽小,却有几个常驻的戏班子,修士是观众,凡人亦是观众。倘若厌倦本地戏班的演出,走马灯般轮番到来的外地戏班任君选择,偶尔有不依附戏班的流浪艺人出现。

逢年过节,裴氏宗族都会邀请戏班子演出。裴如昔当过观众,感觉还可以,但不值得专程去珍馐美馔楼欣赏。鉴于梁佳楠有兴致,裴向荣颇为期待,她怀着少许好奇心坐在视角最佳的位置上。

珍馐美馔楼本身有戏台,雅间内的客人推开窗,便能看到被装饰一新的戏台,听到戏台上的声音。

此际,悠悠琴声飘荡,一位戴着高冠的清隽少年在戏台上抚琴。雪一样白的衣裳,墨一样黑的长发,宽袍大袖,观其灵光,赫然是筑基修士。

然而人们的身与心尽被琴声俘虏,静静聆听,吝于分散宝贵的注意力。

雅间内,修为最低、意志最弱的梁佳楠神色恍惚,被琴声挖出刻意淡忘的过去。裴向荣露出动容的表情,低眉垂首,眸中思绪涌动。饶是裴如昔,神思也沉浸在动听悦耳的琴声中,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欲做何事。

抚琴的少年拨弄七根琴弦,望向窗后的裴如昔一家三口,唇畔扬起笑意,对自己的乐道造诣感到骄傲。

瞧,裴如昔被他演奏的乐曲感染了,听得入迷。

演奏乐曲的人有没有用心是听得出来的,琴声变化,裴如昔叹息,为演奏者的走神心生惋惜。

她的叹息很轻,可戏台中的少年听得分明,脸刷地一下红了。

他深吸气,赶走心中不合时宜的骄傲,手指压住琴弦,琴声顿时戛然而止。

人们惋惜琴声中断,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响成一片,埋怨少年打断他们欣赏乐曲的心情。

下一刻,轻快活泼的琴声响起。

这是用心演奏的乐曲,人们来不及表示什么,再次被俘虏。

裴如昔不会弹琴,听着少年的演奏,寻不到刚才的触动。看向伙计送上的几样糕点,她捻起一块藕粉桂花糕送进嘴里,舌尖尝到非同一般的美味,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好吃!一定要多吃几块!

倾注了全部情感的乐曲结束,少年宛如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大战一场,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曲子是弹给裴如昔听的,他望向她,发现她面前摆着几个空盘子,糕点全部被她吃掉了。

少年有点茫然地抱着瑶琴下戏台,心想:我倾心演奏的乐曲难道比不上糕点?

有人夸赞他:“小师叔,您的琴声如此具有感染力,已经入道了吧?”

少年是天音谷谷主的真传弟子,天音谷是落霞山脉东侧的四个门派之一,门中弟子有三分之二是乐道修士。乐道讲究入世,少年跟着戏班子走遍落霞山脉,旁观世间百态,果然补足心境,筑基得以成功。

被问是否入道,许韶的思绪平静下来,道:“我距离入道还很远。”想到裴如昔吃光的糕点,吩咐对方,“我想尝尝裴如昔刚才吃的糕点。”

“请稍候。”珍馐美馔楼的俊俏伙计礼貌地笑,“厨房正在制作糕点,客人要耐心。”

“好吧。”裴如昔愿意为美食付出等待。

糕点很好吃,而且吃一块相当于专心修炼一个昼夜,和丹药相比也不差了。她问:“你们何时换了新的糕点师傅?”

“制作糕点的是东家,不是师傅。”伙计说,“我们东家姓齐,讳博彦,上一次来落霞城是在三十六年前。”

齐博彦?

裴如昔有了解落霞山脉的金丹修士们,奇道:“你们东家可是河下宫齐真人?”

伙计笑而不语,默认了。

伙计走进干净无尘的厨房,恭敬地向忙碌的妇人执弟子礼:“师尊,裴小姐还想吃糕点,许公子也想尝一尝您做的糕点。”

妇人穿着样式简单的斜襟上衣,头发盘成发髻,挽起衣袖露出小臂,正在揉面。伙计被她富有韵律的动作吸引,一时沉醉其中,试图悟出玄机。

揉好面团,妇人不紧不慢地进行下一步,道:“裴如昔有何反应?”

伙计惊醒,连忙说:“很平常。”

裴如昔只在乎糕点好不好吃,不在乎制作的糕点的人是谁。

伙计端着糕点进雅间,托盘上除了刚做好的糕点,还有十块金灿灿的鲤鱼令。

这十块鲤鱼令能重复使用,只要龙门秘境没有崩塌,金色鲤鱼令便是进秘境的钥匙。裴如昔得到的普通鲤鱼令只能使用一次,下次还想进龙门秘境,要寻新的鲤鱼令。

无功不受禄,裴如昔道:“齐真人需要我做什么?”

伙计说:“真人看好你,希望你比现在更强。”

裴如昔明了,收下十块鲤鱼令,请伙计转达她的谢意。

伙计退下,裴如昔的目光落在裴向荣身上:“阿爹,你去不去龙门秘境?”

修为在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都能去龙门秘境历练,裴向荣去过一次龙门秘境,答道:“秘境里有珍禽异兽和罕见的珍稀灵草,我自然是想去的。可我如今是族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宗族怎么办?”

戏台上即将上演大戏,内容是一群实力不等的修士围绕一枚宝珠展开精彩斗争,有打戏有文戏,每个角色竭尽所能。宝珠最终不属于最强大的人,也不属于最聪明的人,反而被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得到。

戏终,裴如昔若有所思。

她的所作所为好像太张扬了。

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注1]。今天有齐博彦释放善意,明天也许有别人嫉恨她,对她萌生杀念。

不过,张扬容易招惹是非,低调何尝不会被当成软柿子?

裴如昔赏了演戏的人一块中品灵石,与阿爹、阿娘一同逛街。

年味尚未散尽,锦坊到处挂着红灯笼,喜庆气氛较浓。裴如昔不喜欢逛地摊,裴向荣和梁佳楠不嫌烦,逛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起一样东西问裴如昔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裴如昔说,“你们喜欢就掏钱买。”

“无趣。”裴向荣道。

他拿着一只镶嵌不知名宝石的耳环给梁佳楠比了比,说道:“这个好看,你买吧。”

梁佳楠意味深长地瞧着他,低声耳语道:“想要何以不自己花钱买?夫主,别人的看法时时在变,你藏藏掖掖,不敢展露真正的喜好,想必是委屈的。”

裴向荣很是挣扎,再三思量,恋恋不舍地放下异域风格的耳环。

一位穿得亮闪闪的男修蹲下来,捡起裴向荣放下的耳环,问摊主怎么卖。

摊主:“耳环仅此一对,给我三块灵石,你就能带走。”

男修准备试戴耳环,未戴上,满含威胁意味的注视从旁边投来,他打了个哆嗦,僵硬地望向裴向荣,声音发颤道:“前辈?”

裴向荣没说话,目光冰冷。

男修退缩,放下耳环,快速远离。

耳环躺在盒子里的红色丝绒上,裴向荣想伸手又碍于面子,畏畏缩缩的,看得旁观的裴如昔啧了一声。

梁佳楠拿起耳环,道:“昔昔,不要嘲讽你阿爹。”

她扶着裴向荣的一边肩膀,踮起脚用法术把耳环固定在他的耳垂上,说:“夫主,不是我夸你,你戴这个耳环其实挺好看的。”

“没故意骗我?”裴向荣不适应地晃晃头,耳环随着他晃头的节奏微微摆动,他竖起一面水镜,在镜中看到一抹跟着他的透明虚影。

那是柳兰芝。

她说:“夫主别戴这个耳环,你戴耳环的样子像极了女人。”

裴向荣避开她,默念镇压邪魔的道经。

“昔昔,替我付钱。”裴向荣不想压抑喜好了,他俊美无俦,淡妆好看,浓抹也好看,嘲笑他的肯定是嫉妒他。

逛完锦坊再逛回字街,裴向荣收获了一大堆东西,梁佳楠斥高价买下一只锈迹斑斑的小鼎,裴如昔没有买任何物品,被阿爹阿娘送了一套十二只精致的娃娃。

在灵气浓郁的宽阔洞府里,裴如昔把十二只娃娃和梁佳楠送的三个娃娃放在一起。十二只娃娃不会跑动,被三个灵活的娃娃推倒,当成座椅。

阿娘做的娃娃有嫉妒心?

裴如昔哭笑不得地把三个娃娃拿开,挨个敲它们的头:“不许欺负别的娃娃。”

娃娃朝她扮鬼脸,她将十二只娃娃放进单独的水晶盒子里充当摆设,任由三个娃娃在洞府里跑来跑去。铺开一张空白符纸,裴如昔无视娃娃弄出的动静,凝眉画符。

宗族缺乏她需要的符道知识,她根据珍宝楼买来的符箓推导画法,临摹《上善若水》记录的符箓,隐约触到难以提升的瓶颈。裴八叔给不了她指点,建议她找别的符师讨论,或许能得到一定的启发。

落霞城没有二阶符师。

李瑶制作的三阶剑符是将剑气封存在符纸内,方式简单粗暴,毫无技巧可言,与她探讨画符是讨论不了的。

画完一道符,裴如昔掸了掸符纸,翻开讲阵法的书。

……

……

苏倾容在绯瞳的帮助下潜入苏氏祖宅,放下家书,偷偷摸摸地离开。路过锦坊时,她临时起意,来到珍馐美馔楼吃饭。

许韶在戏台上弹琴,她撑着腮帮子倾听,听到一半,跟绯瞳说悄悄话:“在我的前世,许韶请求乐圣指点琴艺,乐圣以他不适合乐道拒绝指点,你猜后来怎么着?”

绯瞳猜测:“他放弃乐道?”

苏倾容咯咯笑:“我不知道他是放弃乐道还是自暴自弃,原先他弹琴我是喜欢听的,等到乐圣否定他的乐道天赋,他的琴声变得极度难听。”

“那是梦境。”绯瞳说,“你的梦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

“我知道,我只是和你说个趣事而已……”苏倾容略紧张,撑起的手放下,“许韶他是不是在看我?”

又一个不认真听他弹琴的家伙,他演奏的乐曲真有那么差吗?

想到裴如昔吃掉的糕点和亲口尝过的美味糕点,许韶站了起来,走向苏倾容。他身后的瑶琴在自动弹奏,他看着苏倾容:“你似乎会弹琴,不如上去弹一曲?”

苏倾容知他找茬,摆手道:“我不会!”

许韶:“没事,上去弹一曲。”

仗着修为高于苏倾容,许韶拎起她,把她按在弹琴的位置,抱着手站在一旁俯视她:“别愣着,弹琴啊。”

苏倾容绷着脸,生气地说:“我讲过我不会弹琴,你听不到?”

许韶轻笑:“听得到。”弯下腰告诉苏倾容,“小姑娘,你的真面目见不得光吧?”

“你!”苏倾容目光一凝,想往许韶清隽的脸来一拳。

“呵呵,你打不过我的。”许韶的语气极度欠揍。

苏倾容忍了又忍,弹了一支童谣。

她不是乐道修士,曲子弹奏得一般,听众们煞是不满。

因许韶在侧,他们默默地忍了。

碰巧来到大厅的齐博彦面有不悦之色,说道:“许小友,这里是我的酒楼。”望着被迫弹琴的苏倾容,“抱歉,你今天在这里吃饭不用付钱。”

苏倾容谢过齐博彦。

回到裴氏祖宅,她向裴如昔告状:“裴小姐,许韶欺负我!”

裴如昔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道:“被欺负,你忍不了就打回去。”

打回去?许韶是筑基修士,她是炼气十一层,实力差距悬殊,怎么打?

苏倾容还想请教,绯瞳在她脑海里说:“你有符箓,便是打元婴修士也打得,何况区区一个许韶。”

于是苏倾容兴冲冲地去珍馐美馔楼,亮出符箓,把许韶揍得满头包,踩着他的脊背说:“你知道教训了没有?我可不是你惹得起的!”

许韶的俊脸贴着地面,心情比苏倾容弹琴时难堪十倍,很不服气:“你有本事就别用厉害的符箓欺负我!”

苏倾容呵呵:“我没本事,我就是用符箓欺负你,你能怎么着?”松开脚,“被欺负的感受很糟,你体验过,不要再欺负别人了。”

“逗你玩而已,是你较真。”许韶一跃而起,逃得远远的,边警惕苏倾容边拍打身上的灰尘,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没有碰你一根汗毛,你打了我,请道歉。”

“好。”苏倾容想了想,觉得他有道理,遂认认真真地道歉。

许韶没料到她真会向他道歉,心说:这莫不是个傻妞。

这时一声轻响传来,他和苏倾容望去,只见某个雅间的窗被推开。

窗内坐着苏轻寒,推窗的人是苏词,他们听到苏倾容的说话声,怀疑地瞧着乔装改扮得辨不出本来模样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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