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进阶(五十三)
从桂林南站走过来的梁宜生,与当年离开桂林的梁宜生大不相同。头顶瓜皮帽,还吊着一条老鼠尾,身上的长袍倒也罢了,还弄了一件马褂穿在外头,下身倒是一条西装裤,只是藏在长衫里,露出两只裤脚,看不出好孬。比较正常的是,脚上是一双三接头的牛皮鞋,时下流行的款式,很是时髦,却与长袍马褂透着不和谐。裤脚和皮鞋之间,分明是精细的丝袜。瓜皮帽的下面,是一副圆边的金丝眼镜,再下来,竟然是一道小胡子,胡子很不浓,贴着上嘴唇剪平,是市面上流行的罗刹胡。长衫的扣眼里,吊着一条金链,金链的那一头,是一块不便宜的怀表,这是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提着一只藤箱的梁宜生,再无一丝军人气概,从头到脚,无不告诉人们,这是一个标准的商人。
他是接到莫老五的电报赶过来的,莫老五的电报很简单,很省钱,只有五个字:急事,速来桂。梁宜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接到电报后连忙赶了过来。他跟莫老五有生意往来,以为是生意上有什么急事,压根没有想到是莫敌几个人要见他。
站在崇德路莫老五的粮油行门口,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热热闹闹的场面,梁宜生松了一口气,判断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急着把自己招来,好事为多。
粮油行的伙计看到提着藤箱的梁宜生站在门口不进来,很热情的出门招呼。梁宜生笑了,看来莫老五很会做生意,连他手下的伙计也培训得十分到位,有眼力劲。回答说:“我是宜山的梁宜生,找你们五老板。”伙计把梁宜生让了进来,说:“老板出去办事了,商行里是三夫人作主。”
“三夫人?”梁宜生想了想,恍然大悟:“可是莫天纵夫人?”
“正是。”伙计说。
“请禀报三夫人,就说宜山的梁宜生来了。”梁宜生很低调,不敢在伙计面前起派头。
伙计请梁宜生坐下,斟上一杯茶,才去到后面帐房禀报周世铭。听说是梁宜生来了,周世铭连忙放下手里的帐本,走了出来。
“见过嫂子。”看到周世铭,梁宜生连忙站起,恭敬的打着招呼。
周世铭请梁宜生坐下,说:“宜生这副打扮,如果不是伙计说了名字,在大街上遇见,我都认不出来,在我记忆中,你们都是一身军装,严谨板正。真没想到,宜生这么一打扮,还实足一个成功商人。”
梁宜生笑着说:“嫂子见笑了。我现在除了每天一早去团管区应卯需要穿一穿军装,平时就是这个样子,过去看穿长衫马褂的人认为是老派,现在才知道,老派是老派,好在随意。嫂子可知道五老板电报把我急急招来,有何要事?”
“五弟没有什么事。”周世铭说:“是你们莫老大让你过来,我知道有一个叫陈正信的从龙州过来,别的就不清楚。我知道陈正信住在西华门城门洞口的北方大旅社,让伙计带你过去。听天纵说,这几天陈正信白天都呆在旅馆里无聊,单等到天纵他们下了晚自习一起喝夜酒,你去到那里,准能找见他。”
在伙计的引导下,梁宜生走到北方大旅社,一问陈正信,旅社的伙计立即知道是谁,赶忙带着梁宜生走了上楼。
已经是下午五点,陈正信还在呼呼大睡,敲了几声门,旁边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卫兵,问梁宜生找谁,梁宜生说找陈正信,对方问是不是宜山来的梁宜生长官,梁宜生点点头,对方才松了一口气,把按在枪盒上的手移开,说:“我们是团座的卫兵,团座估计还在睡,请梁长官到我们这边坐一坐,稍等片刻,我们去通报一声。”
梁宜生点点头。
卫兵的通报方法也没有什么高招,同样是在门口敲门,只是一边敲,一边叫着:“团座团座”。敲了好一会,才听到陈正信在里面应声:“听到了,等一等。”
卫兵连忙离开陈正信的门口,缩回到自己的房间。梁宜生已经打发了粮油行的伙计返回,打量着面前的房间。房间不大,门窗偏在一边,门口正对着窗户,打开门推开窗很是通风。贴着门窗对面的墙一字排开,摆着两张单人床,床的中间是一张木头桌子。门窗之间的墙边。两张藤椅一张茶几,倒也有个坐人的地方。
陈正信的门打开了,先出来的是个妖冶的女人,女人年纪不大,脸蛋透着骚红,半掩着酥胸,脚下的绣花鞋半趿着鞋跟,估计压根就没有打算穿进去,狐狸一般无声的窜出,又无声的窜进走廊那头的洗衣房里。再过了一会,衣冠不整的陈正信才走了出来,走到卫兵这边,开口就问:“敲门这么急,有什么事?”
话没有说完,就看到了一边的梁宜生,陈正信叫了一声:“梁大炮,你来了。”跳过来与梁宜生热烈拥抱。才抱了不到三秒钟,梁宜生推开陈正信,皱着眉头说了一声:“我操,好重的骚味!”
陈正信上下左右闻了一番自己,不解的问:“我怎么闻不到。”
站在床边的两个卫兵早已经笑得趴倒在床上,他们这个长官,极是好色,在左江一带,上到水口,下到扶南,没有一个圩镇没有他的相好,到什么地方睡到什么地方。左江女子不如桂林女子长得漂亮,他来到桂林,立即被桂林女子吸引住了,晚上要跟莫敌们喝酒,于是,就把睡女人的时间改到了白天。陈正信出手阔绰,一天换一个,正玩得不亦乐乎。
“自屎不臭,你自己当然闻不到。”梁宜生苦笑着说:“你还是先去弄干净自己吧,弄干净自己,再过这边来,你那房间我就不过去了,想像得出是股什么味道。”
陈正信难得的红了脸,对卫兵说:“去柜台给梁长官开个单人豪华间,我去洗个澡。”抱头鼠窜而去。
“饿了么?”洗完澡出来的陈正信来到给梁宜生新开的单间门口,问道。这家伙换了一套便装,阴丹士林布的大对襟衫,西式的长裤,加上一双千层底的布鞋。一边走还兀自一边闻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有洗干净,还在散发着骚气。
梁宜生摇摇头,说:“中午在柳州吃的螺丝粉,还咬了两块猪脚,吃完就上火车,不饿。”
“那就等等,等到八点多莫老大他们下课,再一起吃。”陈正信说,走进梁宜生的房间里。梁宜生的房间,跟陈正信住的一样,一张五尺宽的大床,贴墙放在一角,此外便是起居空间,一张八仙桌,四张团椅,桌面上摆了个热水壶,还有一个茶盘,茶盘里放着四个杯子。陈正信坐在一张团椅上,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梁宜生。
“他们?”梁宜生接过烟卷,有点意外的问:“还有谁谁谁?”
“龚庆元、黄天化、赵国龙。”陈正信说。
“怎么这么老些人齐聚桂林?”梁宜生有点好奇。
“陆军大学高参班。”陈正信有三分羡慕的说:“还真没有想到,我们那伙人中,会出这么些高参。”
梁宜生想了想,说:“龚庆元是我在安庆时的参谋长,国龙我知道,是131师的参谋长,黄天化是什么单位的参谋长?”
“邕龙师管区。”陈正信说。
“哦。”梁宜生点点头:“师管区我知道,名头很大,实际弱小,典型的外强中干。我现在在宜山团管区,算是桂柳师管区的下属,总共加起来才十三个人,一个小院子就足可以办公。”
“宜生现在是宜山团管区的总指挥?”陈正信问。
梁宜生摇摇头,说:“总指挥是韦绪松,之前宜山民团的总指挥。改制成团管区后,民团总指挥也成了团管区的总指挥,只是军衔降了一级,之前的少将成了上校。我是副总指挥。还算好,保持中校军衔,不至于一降再降。”
“呵呵。”陈正信乐了:“听龚参谋长说,你被调回来的时候已经被降了一级了,如果再降一级,换老子绝对不干了。”
“我也是这么想。”梁宜生说:“地方的军饷本身就比在正规军里少了一大截,再一降两降,更是少之又少,别说养家糊口,就是养活自己也不行。不过好在团管区的工作轻松,只领饷不干什么实事,还能腾出大把时间做做生意,补贴补贴。我现在对团管区的工作基本上是应付,重点放在生意上,这两个月,生意上了道,一个月的收入,那点军饷可比不了。”
“呵呵!”陈正信笑着说:“跟莫老大混出来的人,不会有谁只甘于领那两个死工资的,你说是不是?”
梁宜生点点头,莫敌打仗是把好手,做生意更是一把好手,能够把打仗打得跟做生意一样,更是莫敌的厉害之处。生意人是亏本的生意不做,莫敌是亏本的仗不打,这些,小的们都学了个透。
陈正信很狡猾,并没有开门见山的把底透给梁宜生,而是旁敲侧击,说东道西,从宜山扯到桂林,又从桂林扯到安庆,最后得出了几个结论。第一,这位梁副总指挥过得不如意,第二,打下了飞机不仅无功反而有过,这位一肚子的意见,第三,桂军上层对梁宜生是有愧的,肯定会做出相应的补偿,第四,回宜山也只是上头一时的权宜安排,有机会,这位一定会东山再起。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上头一个机会,一举解决众多问题,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