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风起云涌的时候,姜国也气氛诡谲。
龙阳强势崛起之后,这里已经隐隐然成为天下中心。
姜国的影响力不仅是人族,在精怪、鬼物中也颇具名气。
这一次洛邑之行,姜国高级战力几乎抽调一空。
岳川布置了后手,无论城隍庙还是土地庙,只要一声呼唤就能瞬间显灵。
但……如果没人呼唤呢。
如果,这个东西是数十年前就在姜国呢。
宫殿中,龙葵跪坐,仪态端庄。
左手拈着袖子,右手捏着毛笔。
相比起龙阳“发明”的钢笔,龙葵还是更喜欢毛笔。
她的字体不像龙阳那般锐气扑面,而是像竹叶一样。
别人的字就是字,画就是画。
龙葵的字却像画一样。
写满文字的纸张,分明就是疏密有致、浓淡相宜的竹林。
而这片竹林中,只有一朵花。
那就是末尾的签名。
批阅完最后一封折子,姜大丫立刻端着托盘凑过来。
接过毛笔清洗一番,放回笔枕。
小丫头又收拾了一下桌案。
龙葵看了一眼乖巧的小女孩,眼睛里满是欣赏。
“近来家中可好?”
姜大丫连忙回答说:“好,母亲生了两个弟弟,二叔可喜欢他们了,回到家里就抱着不撒手……”
小姑娘说话很小心,只说自己的弟弟,却不谈其他。
龙葵问道:“你父母呢?也都好吗?”
姜大丫心中慌乱了一下。
她知道公主葵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平常很少提及自己母亲,怕公主触景生情。
却没想到,龙葵直接问了出来。
“父母都好,父亲每天忙碌,挣了不少钱。母亲生产后要在家中照料两个弟弟,父亲就使了些钱,雇对门的王婆子帮忙。王婆子人可好了……”
龙葵静静地听着。
许久,她叮嘱道:“今天修行课做完,你去城隍庙帮我上炷香吧。”
“是!”
姜大丫知道上香的意思。
平日里龙葵出宫不便,就经常让身边的宫女换了便装去。
姜大丫也当过好几次“代磕”。
“哦对了,叫上你二叔。你们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城隍大人保佑,让他替你父母也磕几个头。”
“是!”
就在两人说话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站住!”
“不许进去!”
“我要见公主殿下!我要见公主殿下!”
“放肆!”
龙葵微微蹙眉。
姜大丫立刻说:“我出去看看。”
很快,姜大丫去而复返。
“殿下,还是那个人,一直在门外磕头,头都磕烂了。”
龙葵长长叹息一声。
前些日子,父亲宫中的人过来汇报说,姜王病重,恐命不久矣。
有些话想要对自己交代,恳求自己前去。
但是龙阳临走前,特意叮嘱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去父王宫中。
对于姜王,龙葵心情复杂。
谈不上恨,但也说不上爱。
双方更多的是熟悉的陌生人。
不,连“熟悉”都很勉强。
自从几年前龙阳悟道,掌握姜国大权后,姜王就被幽禁宫中养老了。
吃穿用度一应不缺。
隔三差五还请几个胡说八道茶馆的学徒过来说书解闷。
可是,无论龙阳还是龙葵,都不去探望。
用龙阳的话来说,这叫“孝而不近”。
龙葵不觉得兄长绝情。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相处之道,也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
可是听说父亲病重。
龙葵心中还是荡漾起了波澜。
“大丫,让他回吧。如果他不走,你就说我会修书一封请示兄长。”
姜大丫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喊:“公主殿下,大王病重,危在旦夕啊!大王危在旦夕啊!”
又是一阵嘈杂。
几息之后,小姑娘“啊”的尖叫一声,蹲坐在地上,一步步向后退行。
瞬间,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孩从隔壁冲过来。
正是姜二郎。
他护到姜大丫身前,手掌按在腰间剑柄。
他没有拔出,而是叹了一口气。
龙葵几步走出来。
姜大丫连忙站起拦住她。
“公主,您回去吧,不要看了。”
龙葵摇了摇头,从姜大丫旁边走过。
终于,她看到了血迹。
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血迹。
地上、台阶上,以及两侧的石雕上。
五步之外,一个脑袋都变形的尸体无力趴着。
值守的侍卫连忙行礼。
“公主殿下,他自己撞死的。”
“末将无能,没能阻止他。”
或许是撞得太用力了,这人死得透透的。
尸体静静地趴着,连一点死后痉挛、抽搐的迹象都没有。
龙葵面色苍白、嘴唇青紫。
一阵眩晕传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晕血。
姜大丫连忙上前搀扶。
姜二郎急得手足无措,却不敢上手。
他只能转身向侍卫打眼色,让他们赶紧收拾现场。
姜二郎虽然出身寒微,但天赋卓越。
深得王子殿下和黄相喜爱,两人都悉心传授修行。
上一个受此殊荣的,还是姜十三。
侍卫们都知道,未来姜国,必然有姜二郎一席之地。
而且,论起个人修为以及受宠程度,姜二郎肯定还在姜十三之上。
侍卫们没有半点抵触和抗拒,连忙将尸体拖走,又拿来洒扫工具处理地面。
“公主殿下,我们进去吧。”
姜大丫扶着龙葵向里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龙葵终于平静下来。
只是,一滴眼泪滑落面颊。
“大丫,叫上二郎,跟我一起走。”
“公主,我们去哪?”
“去见父王!”
“公主不可啊!”
龙葵叹息一声,“如果我不去,肯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过来传信,以死相谏。”
姜王虽然不得人心,但还是有一些心腹的。
这些心腹失了权势,只剩下一颗忠心,一条贱命。
为了姜王,他们甘愿豁出去一切。
“如果我走几步就能救下一条性命,多走几步又何妨?”
“公主殿下,不可!”
姜二郎跪在门外,大声劝谏。
“王子殿下说了,大王最需要的是静养,不要让俗世琐事消磨了大王的精力。”
龙葵摇了摇头,“如果我不去,还会有人像刚才那样以死相谏。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评价,后人又会怎么记载这件事?我的名声不重要,关键是兄长的名声呢?”
姜二郎瞬间哑口无言。
他默默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妥善应对。
姜二郎仿佛又回到以前跟人打架的时候。
得多叫点人。
只要能叫的,都叫上。
就是村里的狗也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