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每个心神不宁的夜晚,苏缨缨都是有罪的!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雨,到天亮前才消停了,但这会儿地面已经干透。
苏缨睡得骨头酥软,神色恍惚,站在廊下,还有些懒洋洋的。
她全然不知那边陆翀冷汗即将掉落的狼狈。
她趿拉着绣鞋,“哒哒哒”的往净房走去,不过她走的不是连廊。
苏缨走下楼梯,步入庭院,绕道到陆翀身后,先是瞟了他一眼,然后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在洗衣裳啊~”
随后挂在腰后的长辫微微一摇,脚步拐向了净房。
陆翀:“……”
事情发展得太快,陆翀反应也很快,在苏缨过来前,就快速地将裤子沉到装满水的木盆盆底。
手肘搭在膝头,双手自然垂放,修长的手指滴着水,掌心涂满皂角粉,竟有几分勤劳持家的模样。
直到净房的门轻轻地合起,他紧绷的情绪才慢慢松懈,低头看着泡湿的裤子,突然很茫然。
她没看到吧!
苏缨缨肯定没看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
慢慢的俊脸又开始变红,陆翀恼羞成怒,抬脚往木桶上踹,脚尖却没碰到桶边,反而踢向了水井实墩墩的石壁。
踢坏了木桶,苏缨缨怕是要心疼坏了!
脑中又出现苏缨的身影,陆翀心中烦躁,但更多的是慌乱。
这天早上吃的是手擀面。
苏缨不知道为什么,起床后心情格外舒畅,兴头起,动手擀了面条。
开水放面,再放一把长在院中小菜园里的小青菜,只用细盐香油调味,平平无奇的面条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陆翀站在院中,双手抱臂,凤目狭长,目光幽幽地打量着苏缨。
他想弄明白,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苏缨忍不住尝了一口面汤,眼睛眯一眯,她咂咂小嘴巴还缺了一点什么。
她想了想,眼眸微亮,站在厨房门口叫陆翀:“周玄焱,你去拔点儿葱啊!”
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做沉思状的陆翀脑中一白,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股热气冲上来,他支支吾吾地点头,却是原地转了一圈。
苏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好心提醒:“在你左手边!”
陆翀身体微微一僵:“我知道!”
一直到坐到餐桌上,苏缨才察觉到他不对劲。
苏缨嘴巴咀嚼的动作放慢,偷偷地抬眸看向陆翀。
陆翀低头吃面,没有任何反常。
苏缨分明感觉到他刚才在看自己,苏缨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眸,那道视线又落在自己脸上了。
再次抬眸,陆翀还是在吃面。
来回试几次,苏缨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周玄焱?”
陆翀低着头,随意“嗯”了一声。
苏缨心里一凉,他是在躲她吗?
念头起,苏缨懵了一下,眼眸闪过失落,手指攥紧筷子,为什么?
几息的功夫,她呼吸忽然有些困难,苏缨难过地想,是她做错事了吗?还是她哪里做得不好?
苏缨坐立难安,张张嘴,却不敢问出来。
她焦躁又局促地坐在陆翀对面,突然没有了胃口,再也吃不下一口面。
分明刚刚很喜欢的。
两人不说话,气氛好像一下子冷清下来。
苏缨有些难受,她坐不下去了,她没有办法面对冷淡的他,苏缨捧着自己的小碗,站起来,清澈的眼眸黯然灰败。
听见动静,陆翀终于舍得抬起眼皮,正视她。
轻咳一声,俊脸飞快地闪过一抹羞涩,素日里好听的带着磁性的声音暗含别扭:“你吃好了?”
苏缨发愣:“嗯。”
陆翀端起自己的碗,沿着碗边将碗里剩下的面和汤一扫而光,拿的桌上的巾子擦擦唇边,宽大的手掌伸到她面前:“给我吧!”
苏缨眼巴巴地看着他,小手扒着碗,恍惚地想他怎么又愿意看搭理她了?
眸子里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苏缨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为何他奇奇怪怪!
陆翀摊平手掌,四指弯曲召一召,好半天她也不把碗送过来,轻啧一声。
又回到苏缨记忆中的那个不耐烦的暴躁样子,他动手把碗从她手里夺过来。
一瞧,碗里的面根本没动几口。
“这就吃完了?不饿了?”陆翀语气凶巴巴的,又是苏缨熟悉的样子。
合着她是小猫进食呢!
苏缨刚要点头,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好大一声。
陆翀舔了一下唇,乐了!
他把碗重重地搁到苏缨面前,扬一扬下颚,示意她继续吃。
苏缨尴尬的小脸涨红,浓密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面颊饱满得像颗水蜜桃。
陆翀牙痒痒,想啃一口。
苏缨卷着面条送进口中,快坨了的面现在吃起来,好像更好吃了!
这般想着,脸上就带上了情绪,眼睛弯弯,浅浅地笑起来。
“你做什么?”陆翀还在偷摸地看她,忍不住问她。
“嗯?”苏缨不解,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的凤目。
“做什么笑得这么勾人”,这句话是在陆翀心底说的,他哼哼一声,臭着脸:“吃你的面。”
他还等着洗碗呢!
陆翀趁她吃面的功夫,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艹,怎么这么烫!不会红了吧。
苏缨吃完一整碗面,撑住了,捏着绢帕挡住唇瓣,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
陆翀耳朵多灵啊!想装作听不到就不行,指尖扶住额头,唇角微扬,只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
苏缨结结巴巴地说:“正,正常反应。”
她这样更好玩了,不过陆翀还没开始逗她,有人敲门了。
苏缨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还是陆翀还买的物件,外头敲门的是给他跑腿的。
陆翀却是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难得正经地看向苏缨。
好在这会儿时辰尚早,庭院里没多少东西,把晾在外面的衣裳收进净房,关上门窗,就瞧不见陆翀生活过的痕迹了。
苏缨回头瞧了眼庭院,没有破绽,她站在门后:“谁呀?”
“缨缨是我。”宋博文文弱的声音响起。
苏缨惊讶,忙拔下门栓,打开大门,宋博文提着食盒站在门外。
“缨缨安好!”宋博文拱手作礼。
“表哥,”苏缨微微欠身还礼,“你怎么来了。”
若是按照正常礼数,定是要邀请客人进屋喝茶的,但是她屋里面还藏着一个男人呢!
苏缨顿时紧张起来。
“上回在城里偶遇,说过要来探望你,”宋博文声音很温和。
苏缨看他晒得泛红的脸皮,算算时辰,他今天应该很早就出门了吧!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表哥,你不用这样的。”
“上回也只是玩笑话。”
宋博文却误会了:“缨缨你是不是怪我们太长时间没来看你,所以你生气了,我们,我们都是有理由,你听我慢慢解释,舅舅他……”
“不是的,不是的,表哥,我都懂,年岁渐长,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长辈们忙碌前程,我们不能像小时候只知道玩啦!”苏缨笑眯眯的模样,好像就真的不在意一般。
大家都有理由,大家都很忙,所以父亲渐渐的不来看望她,一起长大当亲哥哥的表哥也渐渐的疏远,她都理解呀!
而且她也一直安分地待在雁衡山,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宋博文只能讷讷地点头,脸上透出愧疚:“缨缨,缨缨理解就好。”
相顾无言,气氛陡然尴尬,宋博文好像才想起来他还拿了东西:“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吃食,食盒有些重,你可能提不动。”
宋博文望了望周围,才想起他们站在门外,并没有放食盒的桌子。
苏缨手指揪了一下裙子侧摆,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表哥,屋里……”
“我就不进屋了。”宋博文着急地说道。
他薄薄的脸皮有些红,前些年,他和母亲也常来此处,知道院落小巧,只有一间正经待客的地方还连着她的卧塌。
他们早已过了孩童时期,身边也没有长辈看顾,冒然进去,实在不合适。
宋博文将食盒靠墙放在地上。
“谢谢表哥。”苏缨松了一口气。
宋博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今日的来意告诉她:“缨缨,舅舅任期已满,决定下个月月底举家搬去京城。”
今日书院修课,他起早跑这一趟最主要的就是想把这事告诉她。
苏缨恍惚了一下,脑袋中乱糟糟的,艰难地分辨着他口中信息。
搬去京城是什么意思?
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这一瞬间,苏缨仿佛沉入海底,深渊不见底,一拥而上的海水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让她窒息。
“缨缨!缨缨!”见她神色不对劲,宋博文喊道。
苏缨面色苍白,右手攥紧左手手腕,捏得死死的,编绳硌得她手心发麻,骨肉挤压而来的闷疼的感觉让她微微清醒。
“我不知道舅舅是作何安排的,但想来还是要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你也好早些为自己打算。”宋博文低声说。
他再犹豫了片刻:“明日舅舅他们要去法隐寺拜佛求路途平安,你若是想,若是想……你可以过去找他,寺里人多,舅舅他,他爱面子。”
苏缨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向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着姑母的期望,从小到大都不曾叛逆过,更不曾耍过阴谋诡计。
能为她说出这般话,怕是在心里念叨好几百遍了。
“表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一门之隔,陆翀装作不在意,闲逛着,磨磨蹭蹭地站到墙边,正好听到苏缨和外面的人道谢。
表哥?
陆翀想起那日逛街时见到的男人,酸溜溜地想,原来是他啊!
“支呀——”一声,苏缨提着重重的食盒进了院子,看到陆翀楞了一下。
陆翀装模作样地说:“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苏缨摇摇头:“没有什么。”
陆翀看她一眼,挪开眼神:“哦!”
苏缨缨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心里存了事,苏缨忽略了陆翀的打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股无力感从心底蔓延。
陆翀心思敏锐,收敛了情绪:“苏缨缨,你……”
你不开心!
苏缨歪头看他:“周玄焱你说,每个人都有父母吗?”
像是疑问,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又藏着隐隐的恨意。
这样的苏缨缨让陆翀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把脖子送到自己掌心的模样,这一回,他心里除了惊诧还有一丝害怕和担忧。
陆翀声音发涩:“有。”
苏缨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莫名其妙的提问的答案。
她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刚才的颓然好像转瞬消失,她忽然指着食盒对陆翀说道。
“周玄焱,你瞧这是什么,中午我们有好吃的啦!”
她往屋里走,嘴巴里还嘟哝着:“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陆翀跟在她身后,沉默了许久,慢慢眯起了眼睛,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盯着苏缨不放。
苏缨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细点一一拿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端了个雕了花的点心:“你尝尝这个,看看好不好吃!”
她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陆翀暂时把心放回肚子,走过去,瞥一眼:“都是你那个表哥送的?”
苏缨啄啄小脑袋:“是啊!是啊!”
陆翀鼻音幽幽地哼笑,心里不太爽。
夜深人静,苏缨和陆翀隔着布帘闲聊。
忽然苏缨开口说:“我明天想去一个地方。”
陆翀还在和她胡扯兔子会不会吃自己的便便,闻言只说:“随你!”
说完才反应过来:“你去什么地方!”
“去法隐寺啊,明天中午我们在寺庙里吃斋饭好不好?”苏缨小声说。
“我也去?”陆翀眉梢一挑。
“那你不去吗?”苏缨柔柔地问,这几日他们基本上都待在一起,所以她下意识地帮他做了主。
陆翀平躺着,翘着腿,漫不经心地说:“这是邀请?”
苏缨看不见他,却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声音软软的:“是邀请啊,那你愿不愿意陪我去?”
陆翀轻咳一声,勉为其难一样,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黑夜中仿佛什么秘密都可以掩藏,就像湿润的墙角中青苔悄悄蔓延生长,就像结实的胸膛里心跳扑通扑通加快,就像圆弧的眼睑上睫毛忽闪忽闪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