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精明之处,在于能够洞彻人性的弱点,让人在不知不觉落入圈套,由于涉嫌合同欺诈,陵台县公安局已经开始立案调查,只是对方早已不知去向,要想在短时间内从茫茫人海找到他,实在是一种奢望。
我没有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寻找出路,自己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其他工作,三天两头地往省城跑,去联系土豆销售事宜,好在有沈佳瑜的牵线搭桥,几经周折,他终于和一位特种淀粉加工厂的陈老板碰了面,经过十多天艰苦的谈判,对方终于同意以每公斤元的价格收购这批土豆,合同签署后,我终于如释重负,带着一行人连夜返回了陵台县城。
三天后,陈老板将预付款打了过来,紧接着,一辆辆满载着土豆的大车开始往返于玉州与陵台县之间,不但县委书记李永仓笑得合不拢嘴,县政府这边几个副县长更是长出了一口气,现在是微妙时刻,市里面下一步的变化谁都吃不准,两人都不想在这要紧的当口出现任何闪失,而我竟然轻而易的举便拆除了这枚定时炸弹,众人自然都很高兴。
周五的下午,在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农业局的两位局长、几个乡的一、二把手也都做了深刻的检查。
由于没有查到严重的贪腐案,经过讨论,也给了这些人通报批评的处分,宣布了决定后,县委书记李永仓拿笔敲打着暗红色的会议桌,阴沉着脸道:“你们这些人都要感谢叶县长,要不是他这些日子忙前跑后,找到了销路,及时化解了一场危机,后果将不堪设想,同志们呐!要吸取经验教训啊,以后工作一定要谨慎,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常务副县长曹渊抿了一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在会议桌,把身子向后一仰,也笑吟吟地道:“是啊,叶县长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要不然几千名农户跑到县委大院门口来闹,搞不好会央台的焦点访谈,那咱们可丢大人了。”
他这句虽是玩笑话,可众人听了却都笑不出来,仔细一想,曹县长说的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单单砸了乡政府这事,一旦传了出去,无疑也会让陵台县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更何况是数千人围住县委、县政府,那事情闹大了,任谁都休想压住。
想到这,那几个乡的一二把手不禁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便把感激的目光投向我,众人都知道是这位叶县长保住了他们的乌纱帽,毕竟县财政不可能补那么大的窟窿,若是农户真的闹起来,县里的领导虽不好说,他们这些在基层的干部是决计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赶忙谦虚了几句,只是说一切都在李书记的正确领导下工作,自己所作有限,委实没有做什么贡献。
几位老资格的县委常委们原本见我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多少还有点不服气,但这时见我却不贪功自傲,而是懂得突出领导,自然也觉得面有光,都笑容满面,会场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只有万朝阳的眉头微微抖动了几下,眼睛盯在手的签字笔,目光里透出一丝冷意。
其实在这件事情,他是极为关注的,只是他希望事情能够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书记或者县长两人能有人因此丢了乌纱帽,那他万朝阳的机会出来了,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但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把麻烦顺利地解决了,这让他懊恼不已,只是万朝阳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也只好笑了笑,微微点头道:“叶县长干的好啊,是干得好。”
这场由土豆引发的风波终于彻底解决了,我的心里也极为高兴,虽然这不算什么招商引资,没有为县里带来多大的收入,但这毕竟也是一件务实的事情,虽然费了许多心力,但也算办得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在众人面前露了漂亮的一手,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小小的得意,那肯定是假的,在会场他还能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回到办公室后,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惬意地燃起一支烟,跷起二郎腿,坐在皮椅摇来摇去,面带微笑地哼起歌来。
下班前,我接到了大王乡乡长毛新竹打来的电话,说几位乡里的一、二把手要在饭店请客,感谢叶县长帮他们挡了一劫,我忙笑着推辞,道:“都是分内的工作,请大家不要在意,我看请客免了吧,以后有机会到乡里再说。”
毛新竹却执意不答应,低声软语地求了半天,最后祭出了杀手锏,只说是李书记要大伙感谢叶县长的,这叫奉旨请客,我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晚众人在饭店里美美地吃一顿,又去歌厅里唱了卡拉ok,我在这些南腔北调的家伙面前找到了自信,手里握着麦克风,将一曲康熙王朝的主题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得惊心动魄,大气蓬勃,引来一阵狼嚎般的叫好声。
而此时县委家属楼的一间房子里,县委副书记万朝阳正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吸烟,他的表侄,岭溪乡党委书记林震敲门进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万朝阳的身边,微笑着问道:“叔,你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啊?”
“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反常。”
万朝阳摆了摆手,脸露出一丝笑意,转头道:“小震,你最近干得不错,前些天听老万讲了,岭溪乡的财政增收和计生工作在全县名列前茅,社会治安和综合治理工作开展得也不错,你好好干,出了成绩,我的面子也有光彩。”
林震笑了笑,站起身来,从书架抽出一本《曾国藩家书》,随手翻了翻,便轻轻丢在书桌,转身道:“叔,我想早点调到县里来。”
万朝阳微微一愣怔,微微摇着头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小震啊,你要沉住气,在乡党委书记的位置多干些年,积累些政绩,这对你将来的发展非常有利,现在时机不好,最多只能平调,得不偿失,再等一等吧。”
林震眉头挑了挑,轻声地道:“叔,我已经和曹县长谈过了,他表示支持。”
“啪!”万朝阳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低声喝道:“胡闹!”
林震却不为所动,笑了笑,点一支烟,抽了几口,轻声地道:“叔,你别生气,我在乡里干了四年,也该回县里来了。”
万朝阳冷笑着拿手指了指林震,低声地道:“小震,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钟业堂前脚回县里,你后脚要跟过来,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已经成家立业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是个女人嘛,怎么不能放下!”
林震笑了笑,摇了摇着头道:“叔,这感情的事儿,你是不会懂的……”
万朝阳摆手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地道:“我是不懂,你把钟业堂踩在脚底下整整三年,可你得到什么了?小震啊,适可为止吧,不然会断送你大好前程的。”
林震默然不语,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烟,嘴里吐出淡淡的烟圈,过了半晌,才低声地道:“要不是当初钟业堂横刀夺爱,我这些年哪会过得这样痛苦。这三年,我起码证明了,她选的的男人是不如我,我是钟业堂强,她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
说完后,他用力地将烟头戳在烟灰缸里,抱肩站了半晌,撸开衣袖,摘下手表,低头看着手腕那十几个烟头烫过的伤疤,目光变得狠厉起来。
万朝阳怔怔盯了他半晌,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子,过了许久,他才摇头收回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脸带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气低沉地道:“老万是怎么说的?”
林震笑了笑,轻声地道:“曹县长答应了,过几个月让我去教育局做局长。”
“他答应有个屁用,县政府这边的事儿,没叶庆泉点头,凭他曹渊也想……”
说着,万朝阳低低地‘哼!’了一声,缓缓闭眼睛,连连摇着头道:“小震啊小震,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真没想到啊,为了个女人……真是枉费了我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