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一黑,一白,一横,一竖,简简单单,其中凝聚着的智慧却让人惊叹不已。
大中华五千年的战火纷飞,至今未落幕。
黑白棋子交错,两国较量着,看不见硝烟,进攻和防守都藏在棋子里,刀光血影悄无声息,两方势均力度。
老爷子突然提起的话题绝对不是普通的闲聊,目的十分明显,可就算是知道话题的走向,时怀瑾也不能打断老爷子的“雅兴”。
偏过头看了一眼玻璃壶,水中小泡咕噜咕噜,一沸,鱼目蟹眼。
时怀瑾放下棋子,往壶里扔下泡了几泡的福鼎老白茶,茶叶翻滚,水中大泡开始沸腾,茶香渐浓。
时怀瑾带来的老白茶是很久之前在孔家茶庄求来的,千金难买的名贵高山贡眉。
老白茶久陈过后,茶性从寒转温,汤色也渐渐转红,滋味醇厚,性稳,相当耐泡,能让喜茶又小气扒拉的老爷子喝够瘾也一点不心疼。
看着差不多了,时怀瑾拿出茶杯给老爷子续了一杯。
老爷子端起吹了几下,浅抿一口,谓叹了一声,眉目舒展开来。
时怀瑾细细观察了下老爷子的脸色,而后垂下眼眸,眼中染上一层薄薄的笑意。
老人和小孩,是世界上最好哄的两种人。
“爷爷,这茶如何?”
时老爷子笑笑,“还算你小子有心。”
语罢,老爷子低下头,视线在棋盘上扫过,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能让爷爷在有生之年抱抱小曾孙,那就更有心了。”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瞟了时怀瑾一眼,意味深长。
时怀瑾:“……”
心还是放早了。
他抿了口茶,对老爷子淡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时穆不就是?您要是想抱他,我现在把他叫来就是。”
“诶,那怎么能一样。”老爷子嗔怪道,“曾外孙是曾外孙,小曾孙是小曾孙,都要有才好。”
“小穆就比你小了四岁,你可不要像你爸一样,不然你儿子说不定会有一个比他还大的侄子。”
“臭小子糟心,还是要有个女娃娃才好。”
时怀瑾微晒,“爷爷,您也知道我……”
“欸,欸,我知道什么!”时老爷子瞪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别又给我拿眼睛说事,你能拿这个忽悠别的姑娘,但是忽悠不了我。”
“再说了,你眼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别说只是晚上看不见,我时家的孙子就算全瞎,那都是人中龙凤。”
时怀瑾目光闪了闪,不说话,低头敛下眉眼,端起茶吹了吹,浅浅抿了一口。
有些事情并不是老爷子以为的那样,可这是他和父亲的秘密,他不能说出实情。
快九十岁的老人家了,身子骨看着再硬朗,可满打满算,最多也就只剩下十年的光景了,所以就没必要知道真相。
时老爷子瞪了默不作声的时怀瑾一眼,又继续说道:“也别给我拿年龄说事,当初你说人家小姑娘小,还不急,可人之之现在都二十三岁了,也不小了吧。”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楚家把姑娘接过来,带给我看看啊?”
音落,老爷子手上的白子用力砸下,黑子被白子围得死死的,时怀瑾刚刚扭转过过来的局势再次变得不明朗。
无论下到哪处,都是死路。
看来老爷子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时怀瑾头疼地抵了抵眉心,觉得靠父亲还是不行的,他打算自己交底。
“爷爷,这可能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闻言,老爷子最爱的棋也不下来,直接推开了棋盘,反正结局已定,黑子必输。
“和爷爷仔细说说,爷爷帮你。”
看着老爷子殷勤的笑脸,时怀瑾失笑,“据我所知,楚阿姨有想退婚的意思。”
“那你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刚刚还算闲适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我……”
“你还真敢有想法!”时怀瑾才说了一个字,老爷子的脸色说变就变,开始抬手拍桌,“你是不是想跟爷爷说你想要退婚?”
“怎么,丈母娘一反对你就退缩?时家的男人,怎能轻言放弃?”
“人家小姑娘二十几年的青春就白等了,那么好的年纪啊,都用来等你了,结果你说退就退?”
时怀瑾:“……”
感觉这话,好像哪里怪怪的,像是在数落负心汉。
见时怀瑾低着头沉默不言,时老爷子吹了吹胡子,故意拔高了声音,“爷爷不准啊,除非是之之想退婚。”
时怀瑾:“瑜小姐她……”
“不对,那也不行,不行!时家族祖辈辈从来都是激流勇进,迎难而上,哪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老人家怎么说都有理,时怀瑾被堵得死死的,内心憋着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
时老爷子盯着时怀瑾看了半晌,叹了口气,目光稍软,开始苦口婆心:
“阿瑾,爷爷之所以让你和之之定亲,并不只是因为和瑜爷爷关系好,还因为之之的外公家。”
时怀瑾点点头,表示了解。
瑜安之的外公家楚家是有名的中医药世家,人才济济,族祖辈辈几乎都是中医药堂的泰斗,更有百年老字号楚安堂遍布全国,几乎没人不知道。
时锦记名气刚起来的时候,老爷子曾一度对药膳食疗很有兴趣,还特意钻研了一段时间。
可当时西餐轻食在国内火爆,老爷子只好暂时舍弃药膳,随了大流,但始终也没放弃发展药膳食疗这条路。
时怀瑾想,当初瑜小姐刚出生,瑜老爷子主动提出婚约时,老爷子想也没想就同意,除了交情之外,应该也和这也有一点关系。
时老爷子浅笑着摇摇头,“不,你不懂。”
孙子向来聪慧,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明说,一点就通,可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只要不深入其中,就永远体会不到。
树梢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声音清脆,时老爷子转头看了看鸟窝里正在用嘴喂食的雀鸟。
只一眼,他又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对面的孙子,轻轻叹了口气,“唉。”
“阿瑾,我之所以答应,其实更多的是出自对一个爷爷疼爱孙女、想保护孙女的理解和感同身受。”
时怀瑾下意识皱眉,张嘴想问,时老爷子却朝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你会明白的。”
“找机会和之之多接触接触,她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娃娃。”
说着,时老爷子将杯中半凉的茶一口饮尽,重重地拍了拍时怀瑾的肩膀,驻着拐杖从蒲团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怀瑾,语重心长道:
“年轻人,这桩婚事都是互利双赢的,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你好好想想,爷爷马上就九十了,不管怎么说,爷爷生日那天,记得带之之来看看我。”
“好。”时怀瑾应了下来。
得到肯定的答案,老爷子笑了笑,转身慢慢下了楼。
他年轻时心肠硬,手段狠,也曾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折手段,甚至在无意中伤害了一些无辜的人。
现在人老了,心就软了,那些风风雨雨在眼前闪过,如过眼云烟,他却总觉得对人有所亏欠。
说到底,他是有私心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瑜老头拖着病入膏肓的身体,强撑着不适来找他求他帮忙,甚至差点跪下的样子。
也忘不了那个小女娃娃澄澈无辜的大眼睛,所以,当年本不由该他管的事,他还是插手了……
“咚、咚、咚”
拐杖敲击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一声,渐渐远去。
沾上了岁月的声音,清晰而沉重。
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时怀瑾起身站在雕花栏杆前,双手撑着栏杆往下看转头看。
这一处视野开阔,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树木成林,一往无际。
楼下小湖似镜,一碧如洗,小轩旁柳树成荫,柳枝细如丝绦。
鱼戏动新荷,高柳乱蝉多。
草坪里桂兰错落有致,苍老瘦弱的老人佝偻着,驻着拐杖一步步走远。
他爷爷其实说的没错。
但他需要知道瑜安之的态度。
……
时家吃晚饭一向吃得比较早。
陪着长辈们吃完晚饭,时怀瑾拿起抬手看了下时间,而后拿过餐巾擦了擦手,推开椅子起身,“爸,爷爷,我先回去了。”
“嗯。”时修和时老爷子对他的去留并不是很在意
时卿正端着茶从厨房出来,闻言,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盘放在桌子上,转身看向时怀瑾,“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不了,小姑。”说着,时怀瑾看了眼时老爷子,抵唇轻咳了一声,“我约了人。”
“这样啊……”时卿抬头看了眼窗外,夕阳落了一半,天色还很亮,知道年轻人事业忙,她也没强留。
“那你路上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们也是。”
见识时怀瑾转身要走,时穆匆匆两口扒完碗里的饭,起身就要跟上去,含着满口的吃的说话含含糊糊,“小叔,等等。”
椅子被用力推开,凳脚在地上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呲~”
时卿拧眉,两步跨到时穆面前,抬手就拧住了时穆的耳朵,“臭小子,你想干嘛?”
“给我坐下!”
时穆被迫坐了回去,他喝了口水,就着水咽下嘴里的吃的,挣扎着探头朝门口大声喊道:“小叔叔,你带上我啊!”
可那道身影连头都没回,就像没听到似的,径直出了大门,连停顿都不曾有过一下。
看了眼刚刚还温温柔柔,现在就狠狠瞪着他的奶奶,时穆急了,声音又大了几分,直接吼了出来:
“小叔,你不把我带走,我就告诉我奶奶你约的是女人。”
“……你已经说了。”
时卿来了兴趣,直接拉过椅子在时穆身边坐下,“来,你好好和奶奶说说。”
时穆:“……”
女人变脸如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