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日,有三位官署中的同乡拉我去游河观妓。当地人称为“打水围”,妓女名为“老举”。于是,我们一起出了靖海门,下到一种像是均匀剖开的蛋类而上面加了个篷子的小艇上,先到了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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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船名为花艇,皆是船首相对排列,中间留有航道,以便小艇往来。每帮妓女大约一二十条船,用横木绑在一起,防备海风。两船之间,钉着木桩,套着藤圈,随潮涨落。鸨母名为梳头婆,头发用银丝为发架,高约四寸多,中间虚空而盘发在外面,在鬓角用长耳挖插着一朵花;身上披着元青色短袄,穿着元青色长裤,裤管拖在脚背上,腰上束着汗巾,有红有绿,赤脚穿着拖鞋,大小如戏院子里旦角的脚。
登上她的小艇,便躬身笑脸相迎,撩开帘子请客人进入舱内。舱内两旁摆着椅子小凳,中间一条大炕,一扇门通往船艄。鸨母呼喊了一声“有客”,便听到脚步声杂沓而来,妓女们有绾发髻的,有盘辫子的,脸上的粉涂得如粉墙,唇上的胭脂红艳如石榴花,或穿着红袄绿裤,或绿袄红裤,有穿短袜趿着绣花蝴蝶履的,有赤脚套着银脚镯的,或蹲在炕上,或倚在门上,双目闪闪,一言不发。
我回头问秀峰:“这是什么意思呢?”秀峰说:“你挑选合意后,招手示意,她们才会亲近于你。”我试探着选了一个人,果然一脸笑容来到身前,从袖中取出一枚槟榔以表敬意。我把槟榔放口内大嚼,苦涩得不可忍耐,急忙吐掉。用纸擦嘴,吐出的东西如血一样鲜红,全艇之人见状大笑起来。
又来到军工厂,妓女的妆束也是一样,只是长幼皆擅长琵琶而已。和她们说话,答话皆为“瞇”。“瞇”,是什么意思呢?我对朋友说:“俗语说‘少不入广’,是因为此地妓女令人销魂。假如是这样衣妆村俗,言语粗蛮,谁会动心呢?”
一位朋友说:“潮帮妓女妆束如仙女,可以前去一游。”我们到了潮帮妓船,妓船排列的情状一如沙面。有位著名的鸨母素娘,妆束如唱花鼓的妇人。她手下的妓女衣服皆为长领,脖颈上套着项锁,额前的头发齐着眉毛,后面的头发垂到肩上,中间绾着一个丫鬟一样的发鬏;裹脚的穿着裙子,天足的穿着短袜,也是蝴蝶履,裤脚长拖,语言可以听懂了。然而我终究还是不喜欢她们的异样着装,兴趣为之索然。
秀峰说:“靖海门对面渡口有扬帮妓女,皆为吴地妆束,你如若去,必定有合你心意的。”一位朋友说:“所谓扬帮,不过只有一个鸨母,人称邵寡妇,带着一个名叫大姑的儿媳妇,确实是来自扬州。其余皆是湖广、江西妓女。”
因此我们到了扬帮妓船。妓船两两相对排列,仅有十余艘小艇。其中的妓女皆是云鬟雾鬓,薄施脂粉,阔袖长裙,言语清晰。人称邵寡妇的鸨母,接待甚是殷勤。
于是有一位朋友另行召唤了酒船,大的名为“恒艛”,小的名为“沙姑艇”,作东道主邀请我们。他请我选择妓女,我选了一个年幼的,身材容貌像是我的妻子芸娘,且小脚尖细,名叫喜儿。秀峰叫了一个妓女,名叫翠姑。其他人皆有旧日相好。我们每人携带妓女,放艇中流,开怀畅饮。至夜晚一更时分,我担心自己不能把持,坚心打算回到城内寓所,而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很久了。原来海疆边的城市,城门日落即闭,我并不知道这些。
酒席结束之时,有卧身吃鸦片的,有怀抱妓女调笑的,妓船上的仆人给每人送来了枕头被子,准备连床铺设。我私下询问喜儿:“你这艘小艇可以住宿吗?”答说:“有寮楼可以居住,只是不知今夜是否有客人。”所谓寮,就是船顶的阁楼。
我说:“姑且去看看。”召唤了一艘小艇,行驶到邵寡妇的船边。只见整个扬帮妓船灯火像长廊一样相对而列。船楼恰好没有客人,鸨母笑着迎接说:“我知道今日有贵客来,所以留了船楼等待呢。”我笑着说:“您老人家真是荷叶下的仙人啊。”随即有仆人持烛火在前引领,由船舱后面的梯子登楼。船楼宛如斗室大小,旁边有一个长榻,条几桌案俱备。
揭开帘子再往里去,即到了顶部的头舱,床也摆设在旁边;中间是一个方形窗户,嵌装着玻璃,没有生火但满室光亮,因为对面船上的灯火照耀所致。里面的衾帐镜奁,甚是华美。
喜儿说:“从平台上可以望空赏月。”便在梯门之上,折叠着打开一扇窗户,由此蛇行而出,就是船艄的顶部。三面皆设置有短的栏杆,但见夜空之上明月一轮,水阔天空,颇为壮观。纵横交错如乱叶漂浮在水面的,是罗列的酒船;闪烁如漫天繁星的,是酒船的璀璨灯火。再加上往来如梭织的小艇,笙歌弦索的乐音,夹杂在涨潮的涛声之中,令人情绪起伏。
我说:“所谓‘少不入广’,就在此刻啊!”可惜我的妻子芸娘不能同游至此。回头看喜儿,月下与芸娘隐约相像,因而挽起她的胳膊下了平台,进入寮楼,熄灭蜡烛相伴入睡。天色将亮时,秀峰等人早已嬉笑着到了,我披上衣服迎接,大家都责备我昨晚逃走。我说:“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担心你们掀被揭帐罢了。”然后大家一起回了城内的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