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驶离城市,平坦的大道两边荒无人烟,时不时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在旷然的空气中回响。
城市边缘交接的工作人员给车上跨市的人量了体温,做出准许离开的手势。
看到上空“c市欢迎您”的横幅,微生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真的和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奇怪男人出省了。
a市和c市都是省会城市,隶属不同省份,经济发展很快,繁华且先进,在全国排名靠前。
不过要真是比较起来,还是作为首都的a市更加繁华一点。
下了高速路,车辆逐渐慢下来,沿路的房子商店也变多了。
可严时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开到较为偏僻的林间小路上,性能良好的车辆上下颠簸,在路边扬起大片灰尘。
直到车停在一处古香古色的大院子前。
c市是传统古都,历史悠久,很多曾经的古老建筑没有拆除,还住着人。
有些被开发成民宿、旅游景点,还有一部分纯粹作为居住所用。
在这个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时代,久居于城市的钢筋水泥中,这样竹搭木建的别具风味的院子很难见到了。
“土包子”微生尘很没见过世面的瞪大眼睛。
严时给微生尘拉开车门,极有绅士风度的请他下车。
“诶呦!稀客啊。”
长得矮墩墩的胖子听到鸣笛声探出滚圆的脑袋,嗓音中气十足。
“这是带媳妇回来了?”
“别乱说话,来做客的朋友而已。”
严时面无表情地走到院子门口,推着胖子的肩膀把他弄进去。
胖子重心不稳,差点被推了个趔趄,嘴里骂了句脏话。
被留在外面的微生尘不知所措,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愣着干什么?进来呀。”
好在没过几分钟,严时就回来了。
“就你这老古板还能有朋友?”
胖子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从屋内传到院子外面,在微生尘耳边震了震。
“周爷我跟你几十年哥们,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殷勤,还说没有情况?”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严时不理睬他,只低头跟微生尘讲话。
房间内的木板床虽然并不华丽,但是整洁而干净,素色的床单看上去厚实软和,像云朵一般蓬松。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微生尘却并没有高兴,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今天也累了,你先休息吧,不要想那么多。”
严时神色冷下来,答非所问,掩上门,退出去。
a市已经不能呆下去了,那边绝大部分发生异化的人类都是草食动物,非常厌恶肉类,高层内部传来小道消息,要禁止杀生食肉。
同时有几个不慎暴露身份的“猛兽”,已经被抓起来做研究,想找出他们异化的基因,控制住他们的食肉本能。
然而异化是不可控的,肉食动物很难控制住自己对于荤菜的食欲,甚至在动物形态时丧失部分人性,压制不住茹毛饮血的本能,这更加激发了弱小的草食动物的恐惧和反感。
于是各地的肉食动物纷纷逃往c市,在这里结成联盟,以此对抗数量庞大的草食动物联盟。
而严时作为最先发起肉食动物联盟的首领,找到了一个异化中的特类。
就是微生尘。
微生尘既不是纯肉食系,也不是纯素食系,动物形态仍然保持着作为人类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
而且他还能刺激两个种族动物的食欲,使得他们保持镇定,重新燃起对人类食物的兴致。
或许这样他就有办法找到人类异化的原因了。
而那些草食动物,只会将微生尘困在a市,然后对肉食动物联盟宣战,接下来发布对肉食的永久禁令。
两边的亲友因为异化成不同类种变为敌人,永远都不能再相见。
……
乡间的夜晚没有路灯,太阳落山之后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晚饭很朴实,但丰盛。
微生尘独自躺在不大的床上,窗外弯月竟是如钩。
草丛里的蛐蛐不知疲倦的鸣叫,虽然生命只有短短的夏天,可存在感却一直拉得很满。
寂静的夜里,他从未如此孤独,头一次在这人迹罕至的乡林,感受到自然的广博。
就连天上月,都好像比城市里的,离他更远一些。
窗棂像是一副简洁的写意工笔画,方正修齐,只有一角的树梢上挂着半边月亮,留白很多,但诗意盎然。
仲夏的夜是有些闷热的,风从窗户的小缝挤进来,扁扁的像张纸。
借着皎洁的月色,一只手攀上窗户框,破坏了原本工笔画的清简与协调,像是瑕璧上横亘的刀痕,在温柔的风景中平添上不知名的威胁。
微生尘呆呆地盯着窗沿,像一只漂亮的玩偶,耳边的蝉鸣声规律整齐,让他几欲入眠。
“微生!微生!”
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声音不算大,似乎是由于担心被发现,有些克制与隐忍,但是其中的急切却难以忽略。
持续一段时间,微生尘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幻觉,确实有人在叫他。
如果是严时他们,应该会直接敲门,哪还有人会偷偷来窗沿叫他的名字呢?
微生尘眯起眼睛,茶色的水光中盛着一弯明月,盈盈的泛着清艳的光。
光裸的足踩在大一号的拖鞋上,达拉达拉跑到窗户旁。
身高腿长的几个男生站在外面,最前方的扶稷纵身轻松翻进来,然后是臧沧、谈洛。
微生尘穿的是严时的睡衣,他被抓得急,什么东西也没带,就连洗漱用品都是用一次性的。
作为a大体育老师,严时虽然没比扶稷他们高很多,但是身材更厚实。
因此他的衣服穿在微生尘身上简直像裙子似的,一直能遮住丰润多肉的大腿。
裤子就更加不合身了,裤脚一直能挂到脚背以下,穿上之后走路简直可以当拖布用了。
因此微生尘只是换上新买的一次性内内,套上宽松睡衣就上床盖被子,反正乡间的凉风习习,不会像是城里那么闷热。
三个风尘仆仆的高大男生,围成半圈站在床边。
微生尘很是拘束的坐在小床边缘,双手放在膝盖间,两条细长白皙的腿乖巧并拢,足尖悬空荡在离地一点距离的位置。
像是小学生似的。
因为坐着的缘故,睡衣的下缘向上收起一段长度,露出掩在下面的美好风光,裸露出的白软皮肉连着由于紧张绷起来的足尖,显得双腿更加修长。
他自己好像也才注意到这点,有些苦恼的偷偷用小手拽衣服边,想挡得多一点,还用眼睛悄悄看另外几个人,以为自己的动作非常隐蔽。
微生尘往床的内侧缩缩,自以为“顺其自然”地扯住被子盖腿,乖乖地仰起那张秾丽雪艳的小脸,在月光的清辉中笑得既温柔又甜蜜。
“你们也做呀”,他拍拍床。
没有一个人坐下。
只有扶稷在刚听到他的邀请时,下意识上前一步,作势欲坐,看到另外两个人毫无反应又退回去按兵不动。
谈洛那双一向温柔的桃花眼中丁点笑意也没有,剩下的只是严肃认真忧虑、甚至夹杂些责备的神情。
“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清润的少年音中带着焦虑与疲惫,莫名增添了可靠和成熟的气质。
自从发现微生尘失踪之后,他们几乎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轮换着开车,舟车劳顿水米未进,更别提在休息区睡觉补充精神了。
男生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明显的红血丝,一向光鲜帅气的外表也变得有些颓废狼狈。
衣服裤子上,是在乡林中依照并不精准的定位,奔走在泥土路上沾染上的灰尘。
“对不起”
微生尘像被长辈教育的犯错误的小孩子似的,怂兮兮地垂下小脑袋,变成了一只可怜又可爱的小鹌鹑。
微生尘示弱的时候会低下头,让人看到他头顶乖乖挨在一起的两个发旋,呆毛也像是感知到主人情绪似的,软趴趴的躺在额头边上,认怂的倒霉样子。
这谁看了不迷糊啊?
臧沧急了一路,想着万一这小孩出什么事他要怎么办,连着摧毁游戏副本到底能不能引起重置的问题都在心里谋划不知几千万遍。
连孤寡终身之后,将来怎么和微生尘埋一个坑都想好了。
刚看到微生尘没心没肺赤足跑到窗边,只被叫了名字就连确认也不确认,给“陌生人”开窗户的呆傻行为,光着两条小白腿,身上还套着明显属于别的男人的宽大睡衣。
他恨不得直接把那个小笨孩打横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重重打几下屁股,让他好好记住出门在外,要怎么注意安全。
可饶是他在车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对微生尘太宽容,一定要严厉认真的告知安全的重要性,在看到微生尘这副积极认错的可怜样子,铁石心肠也软了半边下去。
“那那你以后注意一点。”
本来要冲出口的一顿骂,也变了模样。
心里还有些觉得哪里不对,可嘴上已经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语了。
“我知道啦~”
微生尘是个惯会顺杆子往上爬的,敏锐地听出来臧沧态度的软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扶稷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看着臧沧和谈洛没有动作,微生尘刚才一招手就下意识要凑上去抱住人家,十足十像只黏人的大狗勾。
这两个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在路上订好的原则,一遇上微生尘全都不见踪影了。
只有他还要苦哈哈的充当恶人,唱着白脸。
“严时是什么人你清楚吗?他异化的类型你都不知道,哪天变成只兔子就被人家一口吞掉了。”
谈洛无视微生尘的示弱,尽职尽责的教育他。
“还穿他睡衣,他怀着什么龌龊心思?被欺负了你自己也反应不过来。而且这房间也明显是别人卧室的布置,要不是我们即使赶到,恐怕要到他床上找人了吧?”
微生尘被他说得一楞楞的,好像自己就像主动跳进恶狼锅里的无知兔子,被家里人救出来之后数落着。
“小孩子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嘛,老严可是连卧室都让出去,在院子的藤椅上随便搭了被子住下的。”
那个叫周柏的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站在门口说出来的话都能惊起院子中树上熟睡的鸟。
鸟惊叫着朝着树梢上的月亮飞去,散开在云层中。
严时默不作声地看着微生尘,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显然是和衣而眠。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谈洛完全没注意到竟然有人发现了他们,一直冷眼旁观,还有兴致在他说完话之后进行反驳和补充。
“在你说知道我龌龊心思的时候。”
严时说。
“不过现在想想,他们说得也对,老严你可不就抱着什么心思把睡衣给小美人穿吗?要不然就算没有人家尺码的睡衣,找件比你尺码小的还不容易吗?”
胖子及时补刀。
不管眼前的胖子插科打诨,臧沧眼神仍然很凌厉。
三个男生一直保持着防备的,警诫的姿势,面色不善地瞪着闯入的两个青年人。
“现在不管如何,你们确实是回不去了。”
一直沉默着,很少开口说话的严时,忽然冒出来一句无厘头的话。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严时伸手指指三人头顶。
“你们也发生异化了。”
夜色中,屋内所有人的头顶都竖起来一对不同形状的耳朵,在月光掺着寒意的映衬下,于地上投下招摇诡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