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见他不答话,又说起正事。
“那方子也是你给宋郎中改良过的?”房乔耐心听着,冷不丁问了一句。
明洛脆生生地嗯了一声,犹豫着提醒:“就是这药材……按今日这般的增长,没几日就用光了。”
房乔淡笑道:“此事你无需担心。”他又详细询问了下关于生水和开水的说法,有何依据,或是何人所言。明洛自知位卑言轻,径直往煎药处走去,拎起炉子上的烧水壶,打开壶盖给房乔展示。
“房公且看。”她指着内里一圈的污渍道。“水如果干净,缘何会在烧水壶内壁留下这般痕迹……这就是水垢。”
明洛不紧不慢道,“只是各人身体有强健瘦弱之分,所以有些人发作地快些急些,有些人至今不显。且井水源自地下水、可部分地下水也是从地表渗透而下,不干不净的几率极高。”
房乔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又细细端详了她一遍。
明洛意识不到她的这几句话有多么超脱自身身份,以及体现的认知水平,是多么超越一个小小医师该有的范畴。
原本还略有收敛的明洛,一是想搏一搏房玄龄的赏识和好感,二是真心想改善下军营中那一言难尽的卫生习惯。
她接着道:“旁人便也算了。只是几位贵人务必不要直饮井水,免得身子不适。”
“宋娘子如若所言为真,那可真是不得了。”房乔寻思了番她言语中的因果逻辑时挑不出鲜明的毛病,不免喟然一叹。
明洛鼓起勇气道:“其实……能否先将那三口井封了,不许人取水?”从源头处抹杀掉可能。
房乔盯视了她片刻,语气微沉:“不是在下信不过你,只是……”
“我知道的,军中法令严酷,房公是为我考虑,生怕牵累于我。”明洛心下感激,再度坚定了抱房玄龄大腿的念头,上哪儿去找这种良善又有权势的宰相哦……
趁着人还没彻底的飞黄腾达,赶紧卖好卖乖。
“宋医师!”一声大喊惊了明洛一跳。
她忙不迭掀开帷幔,循声望去。
“快来瞅瞅张大郎!他刚一阵抽搐,人没知觉了。”
明洛快步走向诊台,拎过一个老旧的松木箱子,一边小跑着一边打开箱子的锁扣,摸出一罐墨绿色的小小瓷瓶。
“掐他人中!”明洛示意榻边最为心急的一个士兵。
她又掐出塞着的红布,将瓷瓶放于鼻下,手掌轻轻扇风。
没有反应。房乔立在不远处,看着她自腰间解下一包鼓鼓囊囊类似书卷的东西,平平在几案上铺开,烛火跳动间,唯见银针一闪一闪的细微冷光。
施针……
他眼神晦暗,双脚不经意地往前挪动了两步,试图看着更清晰些。
还是那句老话,明洛又在施展一些超乎世人常识的手段了……
汉唐的所谓医术和医疗常识,着实比她能够想象的下限更为离谱,抱着只大鹅和烧灰拜佛才是治病的主流手段。
以房乔三十来年的人生阅历看,他也仅仅只见过两次而已。
哪里能不侧目……
众目睽睽下,聚拢过来的将士越来越多,纷纷面面相觑、大气儿不敢喘地盯着那一根根又细又长的银针。
明洛吩咐人用力掰开他的手掌,只捏住几根手指,将针依次从指腹扎向穴位。
第四根时,此人悠悠转醒,满目茫然。
“张兄!”
“大郎!”
叫唤声此起彼伏。
明洛利落地拔掉了针,缓声问:“拉了几次了?”她已经努力忽视掉营中那股若隐若现的蹿稀味儿了,偏偏这人周遭萦绕的屎味过重,两层布罩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