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小乙是谁?”
一直很沉默的乙室斡鲁朵,突然间瓮声问道。
不等耶律习泥烈回答,屈突律便道:“一介南儿,值不得斡鲁朵知。”
说完,他便转身道:“四太子,咱这就带人去大牢,把那南儿拖出来千刀万剐……”
“慢!”
乙室斡鲁朵站起身来。
他笑呵呵道:“今日是咱归附四太子的第一天,本大好日子,却要见血,真个晦气。若都监同意,明日一早咱陪都监去那大牢里,把南儿拖将出来千刀万剐如何?”
屈突律想了一下,倒也没有反驳。
毕竟乙室斡鲁朵今天才来,人家或许有些忌讳,所以不愿意见血。
反正那玉小乙被关在大牢里,也脱身不得。便让他在多活一日,明日必要他好看。
屈突律虽说傲慢,但也要看是对谁。
这乙室斡鲁朵和他没有任何冲突,而且还是耶律习泥烈招揽过来,日后说不得会同殿称臣。这层关系,还是要照顾一下!斡鲁朵的请求对屈突律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获得一个人情……对于这样的好事,耶律屈突律又怎可能拒绝?
见屈突律暂时消了怒气,耶律习泥烈也笑了。
“来人,上酒上酒!”
就在这时,却听乙室斡鲁朵瓮声道:“四太子,让那些女子退下吧。
今日正大好日子,弄些女子在这里搔首弄姿,实在是晦气。平日里咱最喜欢看人角抵,咱帐下就有一群力士,都使得一手好扑。萧都统与咱有些不愉快,何不便作一回扑。若咱输了,奉上黄金百两;若在赢了,以后与萧都统恩怨便一笔勾销。
不知萧都统可敢作成一回?”
这厮不喜欢看歌舞,而是喜欢看人相扑。
而这种习俗,对于一个悍匪而言倒也算正常,而在辽人中,相扑也是一个极受人欢迎的保留节目。耶律习泥烈也喜欢看扑,听闻乙室斡鲁朵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
“乞里活都统以为如何?”
萧乞薛面颊一抽搐,向乙室斡鲁朵看去。
却见乙室斡鲁朵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之色,他哪里是要和自己握手言和,分明是要借机羞辱自家。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萧乞薛也不可能退却,闻听立刻长身而起。
“便与你作成一回。”
“哈哈哈,萧都统爽快,那咱们就各出十个人,比试一番?”
“正合我意。”
耶律习泥烈在主位上抚掌大笑,“如此甚好,那咱也作一回扑!咱这支凤翅金镶玉带,是陛下当年赐予。便作扑一回,谁若是胜了,便把这金镶玉带赐予胜者。”
说着话,他从腰间解下玉带。
他这一参与,顿时令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耶律屈突律等人纷纷取出物品,也要加入其中。
“报!”
正当大家兴致勃勃要作扑的时候,忽见一名小校急匆匆跑进大厅,“启禀四太子,城中校场走水。”
“啊?”
耶律习泥烈一怔,旋即露出不耐烦之色。
“今夜举城欢庆,说不得是谁不小心才走了水……让儿郎们都注意点,若是发现走水,就立刻扑灭。这等小事,莫再来饶咱,只管自行处置。来来来,快些作扑吧。”
他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要开始的相扑上面,哪里耐得性子理睬。
厅中众人也都是兴致勃勃等着萧乞薛和乙室斡鲁朵派出力士,更不会在意这些……
“如此,那便开始!”
乙室斡鲁朵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而萧乞薛则是面带冷笑,看了乙室斡鲁朵一眼,突然拉着坡里括到一旁,“坡里括,咱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你可愿意帮我一回?”
“乞里活这话怎说,你要帮忙,咱义不容辞。”
“借我十名斡鲁朵。”
萧乞薛这一回,是下定决心要赢。
不但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更要扫了那乙室斡鲁朵的颜面。
“这个……”
坡里括露出为难之色。
“怎地,你不帮我吗?”
“诶,你这怎话说?这样吧,咱把最好的十名斡鲁朵借给你,不过百两黄金,咱一人一半。”
萧乞薛咧开嘴笑了,用力拍了拍坡里括的肩膀。
“咱就知道你这老小子不会见死不救……嘿嘿,没问题,一人一半就一人一半,重要的是一定要赢。”
坡里括嘿嘿一笑,“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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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外面也更加喧闹。
玉尹靠墙坐着,不时偷眼朝对面牢室里的耶律大石看去。那耶律大石显得很平静,晚饭时只吃了一点东西,便坐在书桌前,点亮了油灯,抱着一本书看得有滋有味。
外面的喧嚣,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那份轻松自若,更让人感到了几分羡慕。只是玉尹有种预感,这耶律大石是在故作轻松。只看他半晌才翻一页书页,想来这心思,并没有放在手中的书本上面。
“使君,在看什么书?”
玉尹偷偷从怀中取出匕首,拢在衣袖当中。
耶律大石曾经是辽兴军节度使。
后来参与了和奚王萧干联手用力耶律淳,建立北辽的政治事件之中。归附耶律延禧之后,并未得到什么升迁,故而许多人称他,不是以‘林牙大石’唤之,便是尊他一声‘使君’。这使君,便是辽兴军节度使的简称,耶律大石最爱这个称呼。
“呃,资治通鉴!”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吗?”
耶律大石一怔,突然好奇问道:“你也看过?”
玉尹笑道:“使君说笑了,自家那有资格看这等书……只是听人说过,所以才有此问。这种书,便是让自家看了,也未必能看得明白……嘿嘿,使君休要取笑自家。”
也是,司马光好歹也是大宋名臣。
这《资治通鉴》自完稿之后,在坊巷中少有流通。
便是那些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没有几个真正阅读过这部作品,更不要说‘十三郎这个坊巷间的市井小民。耶律大石放下书,走到牢门口,学着玉尹的模样,靠墙坐下。
“其实,你大宋人杰地灵,真是贤良无数。
咱生平最爱者,莫过于你大宋朝的东坡居士,除此之外,便喜欢司马相公的这部书。
博大精深,博大精深啊!
我大辽立国,虽比大宋早,却真个没有出过这等人物。”
“我大宋的能人自然无数,别的不说,那柳三变可听说过?”
耶律大石晒然,“不过个无行浪子罢了,怎可以东坡居士和司马相公相提并论?”
苏门四学士的作品,在大辽也好,还是在后来的金国也罢,极受推崇。
反倒是大宋朝,苏门四学士的作品屡次被禁,司马光死后,甚至差一点尸骨不存……这所谓的‘政治斗争’,其实才是大宋朝最可怕的灾难。党锢之争,相互间的倾轧,把个满朝精英的大宋朝,弄到而今小人当道,奸贼掌权的地步。王安石变法固然是出于好心,然则也正是这家伙开启了党同伐异的开端,令人扼腕。
后世每提王安石,都颇有赞赏之语。
但是在玉尹的观念中,这王安石最多也就是一州父母官,执掌朝堂,远远不够……他的德行还有他的才学是好,只可惜这位坳相公,坳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耶律大石侃侃而谈,似乎谈性十足。
玉尹则一直在旁边小心观察,观察着这位使君大人的一举一动。
他似乎很紧张!
不过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通过滔滔不绝的讲话,来舒缓内心的紧张情绪……玉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哐当。
就在耶律大石兴致勃勃说话的时候,牢房外突然传来一连串惨叫声。紧跟着,大牢铁门被人踹开,一群黑衣人拖着满脸血污,狼狈不堪的马尔驴粪便冲进了甬道。
“使君何在?使君何在!”
耶律大石猛然停下话头,呼的一下子便站起身。
“乌里哈喇,咱在这里。”
为首一个彪形大汉,看年纪大约在三十出头,听到耶律大石的声音,忙大步上前。
在牢门外,他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使君,乌里哈喇来晚了,让使君受苦了!”
耶律大石脸上露出了温和笑意,蹲下身子,伸出手隔着牢门,拍了拍那汉子肩膀。
“不算晚……乌里哈喇,还不算晚!
咱活着,就不算晚!”此时的耶律大石,再无先前那种儒雅之色,灯光照映下,脸上透出一股子森然气质,“把门给咱打开,咱也是时候出去,和他们算一算账。”
乌里哈喇忙起身,一把便攫住了马尔驴粪的衣服领子。
“你这泼才,还不开门。”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林牙大石,你虽被关在这里,可是咱却一直没有半点亏待。你要什么,咱想方设法便弄来什么,饶咱一名,为你牵马缀镫也好。”
“你这老货!”
看着马尔驴粪涕泪横流,耶律大石忍不住笑了。
“咱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别废话,快给咱开门……你若愿意跟咱起事,日后少不得你荣华富贵。你若是不愿意,咱也不会勉强。待咱出去之后,你便躲起来,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马尔驴粪忙不迭点头,快步上前,从腰间取出钥匙,把牢门打开。
玉尹眯着眼睛,向马尔驴粪看去。
这厮曾送给他匕首,想来也知道他的来历。
万一……
玉尹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藏在袖子里的大手,下意识握紧匕首。
“十三郎,咱出来了!”
耶律大石迈步从牢房里走出,看着玉尹呵呵笑道:“怎样,可愿随咱去做一番大事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