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沫也望着他,那个姜雪梨现在就站在他身后,惊魂未定的样子。
她一定很开心吧,璟华从天而降,救了她,又狠狠地骂了自己。
就像那时候,自己在观池被蜀家三姐妹围攻,璟华也一样地从天而降,救了自己。
还没到三十年,风水已经转了。
今天,换自己成了被夺去兵器的那个,而他怀里抱着别的女孩子。
“璟华,你不听我解释么?”阿沫幽幽道。
她好像也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没有委屈,也没有发怒。她的目光越过璟华,盯着他身后的姜雪梨,“至少你不问问,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我不管谁先动手,”璟华的声音冷硬强横,就像他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不含一丝软弱的感情:
“我只知道雪梨是漠北的女王,她在我这里一天,我就决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他直视着自己眼前这个,明明是用整个生命在爱着的女人,话语里却决绝的,一字字冷酷无情,“谁都不可以!”
“所以,即便她先动手伤我,你也不管?”阿沫怒笑,“轩辕璟华,你总得分个是非黑白吧!”
璟华仰头阖了阖眼眸,复又睁开,似想掩饰自己片刻的无力,缓缓道:“沫沫,她伤不了你。”
“哈哈哈……”阿沫简直无话可说。
“明白了,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阿沫点点头,嘴角挂上一个凄楚的笑,似是终于弄懂:
“只要是漠北的女王,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要保护她!
因为那会影响两国邦交,会让你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天下前功尽弃!
而我,反正够坚强,够大度,就可以随便被伤害,随便被欺负,是么?”
她一直在微笑,勉强维持着她所说的坚强大度,却有两串晶莹的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沾湿了睫毛,苍白了唇角。
“轩辕璟华,我对你,一样很痛心。”阿沫留下最后一句,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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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晃了晃,一下跪倒在地。
沫沫走了,被他骂走了。她说对自己很痛心。
没错,他也很痛心,真的痛,痛到自己想把它抠出来,扔了算了。
他们俩,总是一样的。
姜雪梨急奔过来,想伸手扶他。
她的手刚碰到他衣角,璟华却如触电般,整个人往后一缩,脸色惨白道:“不敢有劳。”
“璟华,你何必……”她怔怔道。
他不是刚才还竭力维护着自己么?他不是为了自己,还跟那个小丫头闹翻了么?
可为什么反而觉得他要比那个丫头更痛苦呢?
他脸色那么差,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坚决不肯让自己去扶他,就好像自己身上带了什么病或毒药,连碰都碰不得。
璟华,难道刚才的及时相救,并非出于你本心?
又或者说,刚才的狠狠斥责,更非出于本心?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尚未理清这纷繁复杂的头绪,璟华已紧咬着牙关站起,对着自己,深深一揖。
“璟华!”这隆重的大礼让她惊慌起来,似乎预感到什么,少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女王殿下,”他又改口称她女王,语声客气恭谨,挑不出任何毛病。
“璟华不才,得女王殿下厚爱,愧不敢当。然璟华已心有所属,有生之年,当不负所爱,还请殿下见谅。”
姜雪梨就这么看着他,站在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用玉碎般好听的声音,说出那些无情击碎她美梦的话。
清雅如玉,白衣胜雪,煦煦春光,侃侃而谈。
不,不,姜雪梨,醒醒!
别再被他迷惑了,听到没,他在拒绝你!
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说已心有所属,有生之年,当不负所爱。
“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雪梨不敢相信,“你听到了,仍觉得我没她好?”
璟华又是躬身一揖,“沫沫无礼,冲撞了女王,璟华代她道歉。”
“但沫沫的话是没错的,”他语风一转,淡淡道:“情之所系,乃心中无价之宝,刀山火海,奋不顾身,又岂可论斤称两,锱铢必较?女王惊才绝艳,身份尊贵,他日亦有良配。”
雪梨咬着嘴唇,眼圈发红,喃喃道:“我不要惊才绝艳,也不要身份尊贵。璟华,我只想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璟华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像是笑一个因为得不到玩具而哭闹不休的孩子,“雪梨,你已是漠北的王,你要想的不能只是个人的小情小爱,而要是炎龙族人的民生稳定和无疆大爱。”
他不像方才那样冷,放缓了语气,又开始叫她雪梨。但她知道,那一声雪梨里面,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期盼的地方。
他像一个慈爱的兄长,教她为君之道,如何以社稷为重,如何利国利民,如何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小情小爱,如何埋葬那些没有意义的少女春梦。
总之,忘了他。
最后,他道:“沫沫负气而去,璟华要去寻她。请恕璟华先行告辞。”
雪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就像看一场戏拉上帷幕。
她极力地想参与进来,成为故事中的主角,但只等故事结尾,仍只是个路人。
她终于明白,尽管跨越了千山万水,但她永远到达不了他的身边。
就算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他也只是在看着一个漠北的王,和那时候看自己的父王,或者苍龙的王,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牢牢地占据着他所有的情绪。他欢喜为她,恼怒为她,忧思为她,憔悴亦为她。
哪怕他那样狠狠地痛骂,哪怕他气得簌簌发抖,他还是爱着她。
他说,有生之年,当不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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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沅是玹华一路背来的,她以前用的那架轮椅并没有带出来。所以这天早上,玹华又赶紧给她做了一架新的。
“阿沅,你坐上来试试,觉得高低正好么?”玹华把她抱到轮椅上,仔细地比对尺寸。
“不好,我可以再改。”他温柔道。
妙沅依旧冷冷的样子,“我很快就走,何必那么麻烦。”
“阿沅,你又来了。”玹华苦笑,“还在为那句话生气么?”
“我才没生气。”妙沅那样子分明就是口是心非,“我是医者,你为了弟弟,这才不辞千辛万苦来求我医治,有什么错?”
玹华哭笑不得,“阿沅,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为了璟华来求你没错。但在这之前,我就一直在寻你了。”
“哼!”妙沅用鼻子发了个声音。
“阿沅,你要我怎样,才会信呢?”
“你不用怎样,璟华的病,你不用求我,我也会尽力想办法,这是我的职责。治好之后,我就让阿沫或者青澜送我回西海,跟你们轩辕家的人再无瓜葛。”
“阿沅,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走的。”他突然俯下身,按住她肩膀。
“你干什么?我偏要回西海!偏……”
玹华只是捉住了她的手,就让她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阿沅,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那么多孤独,那么多折磨,你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玹华腾出一只手,轻轻揭开她的面纱。妙沅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过他。
她的脸经过了这两天的医治,已经好了很多,虽仍有一些较深的伤疤没有完全复原,但面颊上的小洞已经长好,就算不戴面纱,也不会特别骇人。
“阿沅,你医术那么好,为什么不治一下自己的心呢?”玹华温柔地轻抚她的伤疤,怜惜道:“你看这些伤疤,只要你细心地医治它,它就会有复原的机会。我们的过去也是啊。
给我机会,让我治好你,好么?
过去的伤痛,让我用将来的岁月来弥补,好么?用一千倍、一万倍的爱来呵护你,好不好?”
他看着她,又笑了笑,“你偷偷地开始治脸上的伤,难道不是因为我么?你想好了要和我在一起,又提什么回西海呢?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再允许你离开我的。”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阿沅,我把你弄丢了那么久,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妙沅愣了下。
刚才那一吻,像是有一道滚热的电流,通过他的唇,传到了她的,接着又直击到她千疮百孔的心。
击得她早已麻木不堪的心,又缓缓地跳动起来。
击碎她花了两千多年,勉强糊起来的那道自我欺骗的壳。
壳碎了,这才看清。
原来她不是什么沅婆婆,她是阿沅。
她也不是脾气古怪的孤老太婆,她是他手心里的宝。
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不在身边太久,一个人扮演了太久,连自己都快忘了。
她也是可以撒娇的,因为有人宠;
她也是可以任性的,因为有人哄;
她完全可以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恋爱中的小女孩一样,不必装成那种凶巴巴、恶狠狠、孤僻又冷酷的样子,因为她不用担心被欺负、被嫌弃,有人会保护她……
甚至,即便她一身的残疾,不能走,不能说话,甚至被毁了容,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会背着她,倾听她,对她说,阿沅很美,和从前一样……
他会用将来的岁月,用千倍、万倍的爱来弥补她的伤痛……
“阿沅,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他慌乱起来,急忙拿手巾替她拭泪,“眼睛要哭坏的啊。阿沅是怪我太轻薄了么?好好,以后我不……”
他的话说到一半也顿住。
她轻轻地搂住他脖颈,深深回吻。
缠绵,热烈。
如春雷惊蛰,唤醒了她被封印千年的爱的能力。雷声过后,大雨滂沱,又一点点冲刷掉她粗糙又丑陋的累累疮疤。她栖身的干涸泥土滋润起来,本以为已经濒死的种子,又开出了盎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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