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轻笑道:“璟儿,刚怨着没茶,这倒好了,怎么又不喝?”
璟华尴尬笑了笑,他记得昨日似乎就是喝了这茶之后,才昏倒的。
“我们说了这许久的话,怎么大哥还没到?今日这云头催得也太慢。”璟华道,“我去外头迎迎他。”
“璟儿,不要!”白梅忙站起来阻止他。
“母妃不用担心,我不出去,只站在门口望一下而已。”璟华不听她的,脚步片刻未停。
“璟儿!璟儿不要去!”白梅追出来,急喊道。
他的宸安宫,进门便是梅园,从园子到外头宫门,其实真没多远。但璟华此刻却觉得隔了千山万水,这一路走来,竟怎么也走不到宫门,反而里门外越来越远。
宫外的景象变得虚幻起来,不见具体景物,只见一片白光,缥缈虚空。
那种熟悉的眩晕又如约而至,璟华只觉得脑袋又一次钝痛无比,他急忙伸手想扶住身旁的梅枝,却已然来不及,苦笑了一声,便倒在地上。
------------------------------------------------------------------------------------------------------------------
峥嵘奇峰像是被巨人从中劈开,又像是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玹华他们不只是离开了原来的幻境,回到真实山路上!
与此同时,背阴山整个从中间裂开,就像是山体突然张开了大嘴,只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便将六人全部吞进了山腹中!
下落的瞬间,玹华与青澜急急地将运起法力,形成一股柔软而坚固的气浪,将罩着璟华和妙沅的那个结界轻轻托起,以免在坠落中受伤。
坠。
如坠入无底的深渊。
结界中,雪花仍在飞舞,寒梅仍在飘香,就如一个小小的世界,重复着自己的秋冬春夏。
在这个小世界里,妙沅抱着璟华,两人俱是一动不动。璟华是早就停止了呼吸,而现在,连妙沅都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双眸阖起,生死未卜。
青澜似是有些呆了,愕愕的,茫然无措,“怎么办?他们好像……好像都已经……”
阿沫早已经满面的泪水,却红着眼睛,朝着青澜大声怒吼道:“不许胡说!沅姐姐是用她的修为在给璟华治病!在给他治病!你懂吗!”
她似是一头暴怒的幼兽,每个字都喷薄着悲壮的烈火,尖利的牙齿准备撕咬任何一个靠近她的人。
她赤红的双眸在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遍,一字字道:“再有人说璟华死了,我就跟他拼命!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笨拙的小母鸡,把璟华紧紧护在怀里。隔着那层飘雪的结界,她将自己的脸与他的贴在一起。
璟华,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沫沫。
你总是说我粗心大意,就连睡一觉都不能放心,又怎么会丢下沫沫,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了呢?
璟华,你说过要为我而活,不管多难,多辛苦,都会坚持活下去,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啊!
沫沫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记得吗?就在不久前。沫沫好喜欢璟华,璟华也喜欢沫沫,是不是?
你看,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只要再等一下,就能看到胤龙翼了,到时候你就能完全好了,你说过好了就来西海娶我的。
璟华,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和大哥都没有说谎,我们真的劈开了背阴山,过了十里魂渡,我们把胤龙翼给你找来了!
你再坚持一下,再等沫沫一下,好么?
------------------------------------------------------------------------------------------------------------------
第三次醒来,依旧是白梅坐在床边。
璟华微笑着坐起来,乖乖地喝了药,同样拒绝了午睡和看书的提议,坚持要到园子里看梅花。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故意停顿了下,只等白梅先跨出那一步,他才跟着出去。
很好,完全没有眩晕。
他跟在白梅后头,稳稳地跨过门槛,进到梅园。
妙沅仍在梅树下捣药,见到他照旧又嗔怪了两句。
璟华坐下来,将那壶永远也倒不完的茶沏了三杯,捧了一杯在自己手里,淡淡道:“母妃,父君呢?璟儿好久没见到父君了。”
白梅嫣然一笑,“你父君是三界至尊,每天有数不清的事要忙。他还指望着你大哥快些长大,能给他帮一把手呢!对了,说起玹华,这儿也该来了吧!”
妙沅望了望宫门外,欲语还羞,扭捏了些许,还是站起来,道:“我去蒸些梅花糕来吧,太子殿下一会儿来的时候若饿了,便正好吃。”
璟华拦住她道:“这些活哪用得着沅姐姐动手,吩咐静安去做就好了,姐姐坐下陪母妃喝茶吧。”
妙沅本就害羞,被他这么一拦,又悻悻地只好坐下。
璟华也不说话,只淡淡微笑着,又给三人倒了一轮茶。
那只茶壶其实十分小巧,这么两轮茶倒下来,便已空了。璟华将拿空壶往梅妃手里一塞,笑道:“这壶我可就没本事倒出茶来了,还得看母妃的法力。”
白梅被这句话说得怔了一怔,但壶已在手里,璟华连杯子都替她放好,她推脱不得,便只好倾斜了壶身。
果然,又是清冽的茶水如注。
璟华从白梅手中接过那只重新又有了重量的壶,淡淡笑了笑,道:“这壶怪了,就听母妃的话。母妃用它便有无穷无尽的茶可喝,但若在儿臣手里,就是普通的茶壶一个了。”
白梅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傻孩子,我们仙家法宝众多,有这样一个宝壶又有什么稀奇的?”
璟华点头道:“没错,这样的宝壶在九重天上真是全无稀罕,只是儿臣爱屋及乌,也收藏了这副茶具多年,却始终未发现原来它还有这样一个好处。想来是这宝壶认主,母妃不在了,就不再听儿臣的话了。”
白梅有些心不在焉,附和道:“璟儿说得没错。宝壶么,总是认主的。”
璟华语声一转,注视着白梅的眼睛,一字字道:“可是,母妃又怎么会不在了呢?”
白梅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慈爱笑容,柔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在呢?我只是说这宝壶认主而已。璟儿是不是累了?我们回房去休息好不好?”
璟华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凤眸,注视着白梅,那黑沉的眸色里似汹涌前的大海,在最深的海底蕴藏了无数的爱恋与不甘,不舍与决绝。
那情绪一浪高过一浪,自海底层层向上传递,却在越来越接近海平面的时候,被另一种强大的力量生生遏制,锁在那一片波澜之下。
他努力克制着,用理智将千言万语都收做一个无声的微笑。
朝她,微笑。
好看的凤眸里,海浪终归平静,寂静无波的眸中透出一种发自内心的静好与欣慰。
璟华纤长浓密的睫毛似蝶翼般颤动,望着白梅,终于道:“母妃,儿臣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但儿臣又不得不离开。”
------------------------------------------------------------------------------------------------------------------
白梅浑身一颤。
她掩饰着微笑,却盖不住慌乱道:“你……璟儿你在说什么?你又要到哪里去?”
璟华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母妃,儿臣真的舍不得,明知道母妃是假的,这宸安宫也是假的,但还是舍不得说破。就像母妃明知道我生下来就不健康,却还是舍不得将我在腹中杀死。”
他笑了笑,扬起线条清俊完美的下颚,“若不是大哥和阿沫还在十里魂渡等着我,我真想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白梅用力地笑了笑,眼神闪躲,“璟儿是糊涂了吗?为什么今天说的话,母妃都不明白?母妃就是母妃,母妃怎么会有假?”
“也许我这么说也不确切,母妃你并不假,但也绝不是那个真正的白梅,对不对?
我来想想,你应该是我母妃当年贴身的一样什么东西,哦,不!贴身之物就算沾染了母妃的仙泽,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法力炼制这片幻境,将我和沅姐姐都收留进来——
你应该,就是我母妃的某一片元神吧!”
“不!我……我真的就是母妃,璟儿你相信我!”
璟华凄恻一笑,“儿臣也希望这就是真的,儿臣盼了一辈子,就盼着能听您叫我一声璟儿,在您膝下承欢。这几日,我能得母妃陪伴,可说是此生无憾。”
白梅站起来,拉住璟华的手,柔声哽咽道:“别这样,璟儿。你来摸摸,母妃的手是热的,也是软的,我哪里会是什么元神?璟儿是做了怪梦么?还是又头疼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怀疑母妃呢,母妃会难过的。”
璟华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却还是放了开去。
他退后一步,语声平静。
“母妃可说得出璟儿今年多少岁了么?”
白梅像是被震了一下,颤颤抬头。
“两千一百?不,一千九百?不不……”白梅闪烁其词。
他们仙界之人,一旦体格发育成熟后,便会按意愿定型,然后在其漫长的一生中,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若是当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才将面容改成中年人的样子,以显出些成熟沧桑的韵味。
所以白梅虽看到璟华就在面前,却只能猜到他已经体格发育完全,不再是青涩少年,但猜不到具体是几岁几年。
“母妃不会晓得,儿臣今年已经两千八百岁了。”璟华微笑道。
“真的?”白梅喜不自胜,几乎要忘了刚才这个小儿子还咄咄逼人,将自己逼得言尽词穷。
她欢喜得热泪盈眶,“璟儿真的有这么大了?璟儿……璟儿没有…”
璟华淡淡微笑道:“母妃放心,儿臣五百岁的时候拜了昆仑山玉虚洞的云中子做师父,他教了儿臣一身武功,还为儿臣调理了身体,所以儿臣并未早夭。”
“那真是,太好了!”白梅欢喜垂泪道。
“儿臣不但活过了成年,还又司了兵部大元帅,这些年平定了许多战事,一直在为父君分忧。”他微笑补充,以慰母心。
“真的么?我的璟儿是大元帅?”白梅听闻这个向来体弱的儿子竟能当上兵部主帅,完全不敢相信!
“真的,母妃高兴么?”
“自然是高兴的!”白梅惊喜交加,又要抹泪,哽咽道:“母妃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璟儿如此有出息,可带兵打仗十分辛苦且极度危险,璟儿毕竟体弱,你父君竟怎么舍得你屡屡犯险?”
“身为皇子,守三界平和,佑苍生安乐,自然义不容辞!”璟华慷慨言道,但随后又语调平平地跟了一句。
“所以,母妃是承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