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匪被抓,程家也垮了台,程老爷锒铛下狱生死未知,程夫人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至于程家的孩子,若是自身有些本事的,说不定还可以在这世上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如果只是躲在父母庇护下的高傲的寄生虫,那么等待他们的日子,总是凄苦无比的。
程家被抄家,程家的仆人也都被赶了出来,斐珧和青青从静山庵下山的时候,遇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粗布衣衫等在路上,等她们走过了,才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媛娘小姐。”
斐珧回过头,看了那小伙子片刻,身量不高,人长的也十分一般,只一双眼睛诚恳,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认识我?”斐珧开口问道。
小伙子低头片刻,又抬起头来,迎着斐珧的目光道:“你不是媛娘小姐。”
斐珧心里颇感意外,如今她投生在了人的身上,自身仙气早已隐去,这小伙子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出言否定,斐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媛娘小姐从小被人欺负,长的也不算出众,她总是怯怯的低着头,不像你这么目光坦然的看人。”说着,小伙子低下头去,声音放低了几分,带了难以隐忍的痛苦,“小翠为媛娘小姐买砒霜那天找过我,媛娘托她将我送给她的扇子坠还给了我。”
青青恍然道:“你是不是,悄悄打扫媛娘房间的那个人。”
小伙子点点头,“我总觉得,媛娘还会再回来,我还会见到她的。”
斐珧本不忍戳穿他的希望,但事实已然如此,便将音色放柔了几分道:“节哀,你或许是媛娘在这世上唯一留恋的人了,她临死前,身边还放着一把扇子,我想她之所以将坠子还给你,是想让你好好的活着,放下她。”
小伙子听了,原本通红的眼睛泪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在斐珧面前,求道:“不知姑娘是仙人还是恶鬼,只求姑娘若能见到媛娘,将这坠子送给她,我这一生便没有遗憾了。”
斐珧接过扇坠子,点了点头。
小伙子感激不尽,跪在地上又叩了几个头,才起身顺着小路,一个人朝着山下默默的走去了。
山腰的静山庵中,传来几声悠远的钟声,那个为斐珧递过纸条的小尼姑做了静山庵的师太,她也曾卑微可怜受制于人,只因为洒了饭菜没有被骂,又得了青青几句安慰,便冒险一次次,想要将别人从死亡中拉扯回来。
或许这世上,种下善因,也会是有善果的。
下了山回到京都,坐在酒楼当中,用程媛娘的眼睛,目睹了程家被抄家的热闹后,斐珧啧啧两声,唏嘘不已。
忽然之间,饭桌上凑过来一人,坐在一旁,也啧啧了几声道:“这世道也真是怪了,还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抄家,快要笑出声来的。”
斐珧又见了临消,笑呵呵道:“公子是想好娶我了么?小时候算卦的说我要克死三个丈夫,需得找命硬的顶着,我瞧着公子一脸福相,命硬的很,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临消倒吸一口气,脸色涨的通红,张口磕磕绊绊道:“不……不……”
斐珧竖耳听着,还以为这小子胆大包天,敢骂姑娘家不要脸了,谁知听着“不”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不成体统!”
斐珧大失所望,拍着自己额头道:“你小子这辈子都得栽在美人计上面,没有色胆不说,识破了也下不去手,实在是没有长进。”
临消一惊,“你怎么又知道!”
说话间,斐珧一记手刀砍在临消肩头,见他疼的呲牙咧嘴,勾了勾手指道:“来打我。”
临消站起来“啪”的一声一拍桌子,怒吼道:“小爷我为什么要打你!”
斐珧无语道:“这世上女子狠辣不比男子差,若你的对手是个女子,你有恻隐之心,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
临消脑子活络,意识到斐珧是在提醒她,挠挠脑袋道:“我连媳妇都没有娶成,怎么就要先学会打姑娘了。”
“没出息的东西。”斐珧嘟囔一声,问道:“那你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临消摇摇头,“没有。”
斐珧看着临消一脸茫然,忽的笑了,当年在天宫里,他分明看上了小桃,一只不好意思直说,便反复同她提起说,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媳妇,暗示从她身边找。
这么点小心思,怎么能瞒住她的眼睛,斐珧本想着等选个黄道吉日,把小桃嫁给他,免得让他整日里如长舌妇一样念叨,结果未曾等到黄道吉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如今临消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世,还心心念念娶那个温柔贤惠的姑娘,殊不知他温柔贤惠的姑娘,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故去的人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缘分不强求,斐珧也期望,临消能再遇见心里的,贤惠温柔的姑娘。
提起亲事,临消慌里慌张的离开,斐珧让青青暂时等在客栈里,而她转身去到了黄泉。
阳世的仇怨已经了了,但是斐珧觉得做事做到底,黄泉河畔,还徘徊着一个弱小无助的程媛娘。
枉死和自杀的人,魂魄一时不能轮回转世,要在黄泉河畔受几年刀刮似的风,才能重新踏上奈何桥。
斐珧在黄泉河畔找到了程媛娘,她依旧低着头,在众多游魂当中,静静的走着。
“媛娘。”
斐珧唤了一声,程媛娘茫然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有人,托我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说着,斐珧伸出手,将小伙子给的扇子坠儿递了过去。
程媛娘无神的眼睛里,显出满满的悲痛来,快速拿起扇子坠握在手中,问道:“他,怎么样了?”
斐珧摇摇头,“有的人放下之后,留在心里,还能继续往前走,有的人只能沉溺在这一段故事里,终身不能释怀。”
程媛娘眼睛里流出一丝血泪来,将扇坠贴在脸颊道:“自母亲死后,他是待我最好的那个人。”
“你也将他看的重,并未只看做一个呼来喝去的下人,不是么?”
程媛娘悲痛,“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是么?”斐珧言语平淡,人间悲欢离合,她已经看过了无数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我会在黄泉路上一直等他,若他已然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我便在心里了了这段缘分,若他依旧孤身一人,我便和他一起投生,来世,还在一起。”
“嗯。”斐珧点点头,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但愿这世上,深情从不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