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西方天际的火势很快小了下去,直至星辰重新挂在天边,晚霞变成夜幕的阴云,水神才拖沓着脚步,从远处慢慢走来,颓废不已。
斐珧忙过去问道:“掌星官,人呢?”问这话的时候,斐珧的喉咙仿佛被人掐着,十分艰难的说出话来。
水神共恭摇摇头,往日里擦脂抹粉的脸上,黑灰蹭的面满都是,摇曳生姿的红衣变的破烂不堪,一双修长的手满是累累伤痕,像是徒手在火中翻搅了许久,迫切的想要找到什么东西。
斐珧这一问,水神共恭如失了魂一般开了口,喃喃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斐珧心里一紧,“你胡说什么?掌星官呢?”
“他死了,他死了,他自己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水神共恭说出这一句话来,神色颓废,呆呆去向了别处。
斐珧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回过神来再看身边的招慈,发现她正静静望着天牢的方向,泪如雨下。
仙界这一场大火掺杂着情爱纠葛,少了儒雅博学的掌星官,广寒宫里也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棵五百丈的桂花树,和一只沉默不言的小兔子。
招慈第二天便离开了仙界,独自一个人走上了她走了几百年的老路,去到人间救助苍生,招慈手下救助过的苦难之人数不胜数,可这世上却没人能渡招慈一把,让她过的不这么苦闷。
继招慈之后,斐珧也离开了仙界,这么多年以来,留在她身边的人已然不多,如今一下子离开了两个人,难免觉得心里空洞冰冷,像是失去了极其珍贵的东西。
回到朝君台之后,斐珧乍看到赢昭衍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落下泪来,一颗心里从没有像如今这样脆弱的不像样子。
赢昭衍不多言说,将她拥进怀里拍了拍,一声声道着,还有我,还有我。
良久,斐珧的情绪稍稍缓和过来,瞧见门外赢曦和小雪儿在探着脑袋,偷偷的笑话她哭鼻子,才推开赢昭衍的怀抱,慢慢恢复平静。
这世上生死离别,一直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
魔界之中,国师子凉的妻子倩宁,在前天夜里悄悄离开了,魂魄被子凉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送往了黄泉。
从此,夫妻两人再难见面,就算是倩宁有了来世,她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死情爱,不会记得魔界之中曾经有个满是爱意的家,甚至不会记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像子凉,像小桃儿,忘记的人不会有多么痛苦,永生永世记得的人,才是真正的煎熬。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斐珧觉得仙界一行,她的精力愈发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困顿起来,一整天都想躺在榻上昏昏入睡。
赢昭衍为此担忧不已,魔族的药师倒在诊了脉象之后呵呵笑着,说是腹中的孩子健壮,悄悄偷了娘亲的精气神。
魔界之中闹妖的地方还在一处处的镇压,那些妖残暴至极,几乎将所占领的魔族部落百姓屠杀过半。反复诊脉,在确认了斐珧和肚子里的孩子无恙之后,赢昭衍亲自率军去往了大妖出没的地方,以抚民心。
这一次斐珧独自身在朝君台上,由于身子笨重,再不能东奔西跑,才觉察到自己当初一次次将赢昭衍扔在朝君台上做孤家寡人时,他的幽怨之心从何而来。
青青倒是常来看她,当初聪慧细心的一个姑娘,如今开口闭口同斐珧讲说的,全部都是养娃娃的经验,斐珧瞧着青青也果真耐心至极,将她和乔松的孩子养的白白胖胖,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在细心的哄着喂着。
斐珧想象一下自己今后身边也要带着这么一个小兔崽子,便觉得头疼不已,想不到堂堂战神大人有朝一日,要栽在这么一个小家伙的手里。
朝君台上变化最大的人仍旧是赢曦,如今愈发出落的成了少年模样,虽然淘气依旧,但是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做派,稍稍稳重了那么一些,不会再连哄带骗的索要小雪儿一个吻,有时候小雪儿高兴了拉住他的手,赢曦还会默默的红了脸庞。
小雪儿如今最期待的事情,便是和赢曦一样慢慢长高,斐珧为她开了灵窍,要她好好修炼,等体内的魔气愈发浓重了,才能慢慢长高。
斐珧这一句话,成了小雪儿夜以继日奋斗的目标,以至于少了时间和赢曦在一起,让那个稍稍长大的鬼头每次看到斐珧,都觉得“如临大敌”,哀怨不已。
日子静悄悄的过着,斐珧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觉得平静而幸福。
可也或许,她是个极容易犯煞星的人,她想平静的活着,但这世上总有人看不过去,要给她找些事情做做。
一日,身边的侍女萍儿脸色惊慌跑了进来,推着斐珧,要她赶快离开。
斐珧不明所以,萍儿慌慌张张才说明白,原来是族中一些长老联合起来,带着人马围到了朝君台,为了是清君侧,诛妖邪!
由这一句话,斐珧明白过来,那些人所要诛的妖邪,或许就是她。
想当年仙界百官弹劾她的时候,她身上南山凤凰的血脉,就被拿来说了无数遍。
萍儿得到的消息还是晚了,斐珧耳边刚刚知道了原因,朝君台外已经喧闹声起,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斐珧面色从容出了门去,见了领头的人后,才恍然大悟。
什么义正辞严为了魔界,什么为了苍生铲除妖邪!看看勾结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为首的姬长老,恨她的原因怕是因为她阻碍了姬小姐成为魔界王后的道路,如今是要为宝贝女儿扫清障碍,他好做了国丈大人!另一个木长老,斐珧也想了起来,当初那木长老的儿子强抢民女惹到她的头上,还是经她的手将那恶霸惩处,木长老此次,想来是为了给乖乖儿子报仇的。
有些私心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冠冕堂皇,用了捉妖这么一个借口。
斐珧站在朝君台上,挺着肚子,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冷笑一声道:“如今魔君不在,你们还敢把本神杀了不成!”
那姬长老出来,大袖一甩指着斐珧道:“妖女,你迷惑魔君许久,危害魔界社稷,罪该万死!”
“呵呵!就凭你们这些东西?”说着话,斐珧手中唤鱼刀召了出来,刀身之上业火汹汹,杀势大起。
或许她多年前的余威还在,下面那些人纷纷后退几步,为首的木长老捋着一缕道貌岸然的胡须,向前一步道:“少要装装腔作势,我已经查明,如今你有孕在身,又受朝花之毒的影响,体内灵力已经难以聚集,根本杀不得人。”
斐珧收了唤鱼刀,隐在大袖之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面色镇定如常,反倒笑了笑。
“倒是你提醒了我,动武做什么,我肚子里如今可是有着魔君的血脉,你们这些人,哪个敢动我!”
对方居心叵测相互看了一眼,显然如今斐珧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们所忌惮的,毕竟杀了斐珧,还可以以“诛妖”为由说过去,可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说不过去的。
“妖女!产子之日便是你的死期,看你能挺多久!”说罢了,大袖一挥,吩咐带来的人马道:“将这里围起来,直至她生出孩子!”
不大一会儿,朝君台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看守的人,斐珧瞧着两位长老也果真好大的手笔,其中竟还有几个千年难得的高手。
斐珧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干脆转身回了房中,哐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不至于看着外面的人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