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叶平戎并没有想过要惊动县衙。
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像是之前那样谨小慎微,而且楚承允说得清楚明白,他们如今反倒是越招摇越好。
只有招摇了,才能让皇上记起来,皇上时不时的问一句,就比什么护卫都来的管用。
楚承允显了身份,孟氏和华宁日日游玩,太后也暂时在楚承允的封地里呆了下来,叶平戎则是直接被提拔成了昭武校尉。
这个官阶在正六品,按理说叶平戎的资历尚浅,并不会提拔这么快的,可是有楚承允的举荐,又有华宁的舅父骠骑将军的看重,给他一个昭武校尉只因想要历练一下他的缘故。
不然,直接提拔到四品五品也不在话下。
这次叶平戎出门,除了要去祁家和自家小妹一起过年外,还得了楚承允的叮嘱,护送祁明回家。
叶平戎换了便服,去接上了祁明,又带上了两个随侍往家里走。
祁明年纪尚轻,身体还未完全长成,而且不会骑马,叶平戎专门找了个马车给他,自己则是骑着马的,等到了城里才从马上下来,牵马而行。
本想着时候还早,找地方用了午饭再赶路,谁知道碰上这么档子事儿。
马车里面的祁明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也听不真切,只好稍微撩开了帘子对着外面道:“叶大哥,怎么了?”
叶平戎自然是看得出自己是被碰瓷了,只是他念着祁明年纪小,不经事,怕说出来吓到他,就一直没让祁明出来,如今县丞都到了,那么这事儿自然能平息,便走过去对着祁明道:“没什么,已经有公门中人过来了,你在里面等一等。”
说完,叶平戎就把帘子重新放下来,掩好了,这才转身重新走到县丞面前。
县丞一直觉得心砰砰跳,他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在这里或许还算个人物,可是面前这位让人去衙门寻自己的时候,出示的是王府的令牌!
王府里面的人啊,而且还是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都说官高一级压死人,如今来了个高了不知道多少级还有着王爷当靠山的大人,县丞只觉得后背发凉,额头冒汗,脸上还要努力挤出笑脸:“大人,下官来迟了,还望大人海涵,海涵。”
叶平戎微一点头,声音淡淡:“我不过是途径此处,本不想劳烦县丞大人,只是这桩事情还是要县衙处置才好。”
县丞立刻赔了笑脸:“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县衙分内之事,何谈劳烦呢。”
叶平戎点点头,并不在多说,便站到了一旁。
而倒在地上的丁八已经傻乎乎的愣在了那里,完全没有了刚刚的那股子泼皮无赖劲儿。
碰瓷外来客商,已经是他的一项谋生法门了。
经商之人时间便是最紧要的,耽搁不得,而且外来的客商人生地不熟,丁八次次碰瓷总能有些效果。
这回他只是故技重施,瞧着这些人有马车又是生面孔,便想着装着腿折了讹点钱,也算是过年之前给自己弄来点利钱。
谁能想到,居然碰到了个能被县丞喊作大人的人物!
丁八就闹不明白了,人家当官的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官威大得很,恨不能带上十几号人才显得威风呢。
结果这位被喊作大人的,倒是高大英武,可是这身袍子怎么瞧也不像是当官的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车里那个小少爷的随从呢!
丁八知道自己碰了硬茬子,好不容易回了神儿,爬起来就想跑。
只是四周围都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住了,他没辙,只想着能算进人群里挤出去。
但是城里的百姓平时不说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不要脸皮,什么糟心事儿都做的出,旁人嫌他品行脏,怕沾染,这才懒得理会他。
可是如今瞧着丁八要倒霉了,谁心里都要暗自高兴一下。
看到恶人有了磋磨,自然是件喜事。
丁八要跑,周围竟没有一个想要给他让个地方的,反倒他跑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站的紧,一点缝隙都没有,生生把他堵住了。
而县丞也发现他要逃跑,他本就怕叶平戎将这件事情往上捅影响到自己,如今自然是想要在叶平戎面前卖个好,瞧见丁八要跑,县丞立刻大喝一声:“去!把那个恶人给我抓住!”
于是,七八个差役一拥而上,将丁八直接给摁在了地上!
叶平戎心里知道县丞的意思,不过他却不动声色,只管走近了丁八,低头看了看他。
丁八刚刚是被脸朝下摁在地上的,城里都是用青石铺路,坚硬得很,差役们又是使了大力气,丁八的门牙磕碰在嘴唇上,登时就冒了血,看着凄惨得很。
不过叶平戎可不管他的嘴巴怎么样,只是踢了下他的小腿:“瞧着你刚刚站起来跑的利索的很,想来这腿脚是灵便的,刚刚说我们的马车撞断了你的腿,也就是假的了。”
这话说的慢悠悠的,明白的事儿,偏偏叶平戎就要拿出来重新说一说,县丞不由得在心里赞一声这位大人沉得住,又转念一想,觉得叶平戎是在收拾这个无赖出气,便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做才能让叶平戎高兴。
殊不知,叶平戎真的只是陈述了一句话。
叶大郎现在虽说当了官,但是之前务农,经历简单,后来去了战场杀敌,虽说杀人不眨眼可是没经历过太多市井之事,自然没太多机会碰到过这种泼皮,他现在只是让丁八明白刚刚的是非曲直罢了。
丁八想要讨饶,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满口血堵着,实在是说不出。
而后叶平戎便对着县丞道:“县丞大人,接下去就是你们衙门的事儿了。”
县丞立刻笑着拱了拱手,而后转身,对着丁八的时候则是眉头皱紧,低声喝道:“本官刚才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此人是个泼皮无赖,被他欺负的客商百姓不计其数。之前只是此人过于狡猾,才被他多次侥幸逃脱!”眼睛瞟了眼叶平戎,发现他的神情没有变化,县丞才接着道,“既然现在被抓了现行,来人啊,给我打!”
差役凑上来低声问道:“大人,怎么打?”
寻常衙门打人也是有技巧的,到底是一百棍子打不死,还是两棍子就毙命,其中的尺度拿捏很有学问。
县丞轻咳一声,道:“他不是说腿被碰断了么?”
差役一脸恍然,便把丁八拖下去了。
一旁的百姓都过去看丁八挨打,心里格外解气,这种人往往就是大恶没有,小恶不断,可就是黏黏糊糊的让人恶心,很多人都被他坑过,只是他弄得破事儿不至于上衙门,人有无赖得很,寻常人也没办法和他计较。
如今能见他吃到苦头,自然是给不少人出了气。
而这个泼皮对于叶平戎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本就没当回事儿。
看着丁八被打,叶平戎便对着县丞道:“县丞大人,事情既然已经解决,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大人且慢,”县丞急忙上前两步,“大人此次前来,我合该给大人接风才是,不如移步驿站,下官自然会准备好酒菜,还请大人吃过饭再走。”
叶平戎一心想要早点见到自家小妹,便道:“不必了,我身上还有王爷交托的急事,不能耽搁,只怕不能接受县丞美意。”
搬出楚承允,县丞立刻不敢多说什么,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下官不耽搁大人的正事了,大人慢走。”
叶平戎便对着他微微拱手,而后牵上了马准备离开。
而在马车里面的祁明有些好奇,他刚才只能听到个大概,也听清了几个词儿,便隔着帘子问叶平戎:“叶大哥,你有急事?什么王爷啊。”
叶平戎默默的看了帘子一眼,心想着,王爷的急事可不就是送你这位贤弟回家么。
可是楚承允没有在祁明面前显露过身份,叶平戎也不会戳破,只能故作严肃的道:“这是秘密,不可对人言的。”
祁三郎立刻脑补了一出密诏啊追杀啊家国情仇儿女情长之类的大戏,便闭紧嘴巴不再多问。
不过在他们逐渐走出人群时,叶二郎终于回过神儿来。
刚刚还想着撇清关系,可现在在他眼里,叶平戎就像是镀了金边儿似的。
叶二郎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发达了却不告诉自己?
上次还和自己断绝关系……
是了,定然是他发迹了,这才想着和自己断绝分家的。
叶二郎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是急,劲儿也大了不少,推开了围观的百姓,追着叶平戎的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大哥,大哥!我是二郎啊,你等等!”
可不等他追上,就被人给摁倒在地。
县丞刚才紧张兮兮的,好不容易松快了点儿,就瞧见有人想要追校尉大人的车!
这还得了?
若是追上了,校尉大人记自己一个管理不善的罪名,他好不容易要熬到告老还乡,可不能出差错。
于是,根本不用县丞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有差役过去把叶二郎给摁住了。
戏文里才会有追着当官的车轿还没人管的戏码,寻常只要碰到这种人,不用等声音传到人家耳朵里,就有手下人给料理了。
县丞见他还在闹,便道:“去,把他嘴堵上。”而后县丞走过去,嫌弃的看了眼叶二郎,“哪儿来的疯汉?滚远点,别让本大人用棍棒。”
叶二郎刚刚的激动被这么一抓一堵就给吓没了,原本成了官员亲眷的欢喜劲儿也给弄散了,忙点头,生怕差役的棍子打在自己身上。
毕竟那边还有个惨兮兮的丁八,他可不想也被打趴下。
县丞瞧他还算识趣,只让人给了他两棍子便放他走了。
叶平戎则不知道身后的事情,瞧着城里的人已经认出了他,便让随侍去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些点心,好歹吃了点便出了城。
上马,赶路,他和祁明都是归心似箭,自然是往快了赶的。
而在祁家,众人也是翘首等着他们回来。
柳氏转佛珠的手比平时快了不少,显然是心里急切,不过她并没有拘着叶娇陪她一起等,而是让叶娇先回去带着旭宝歇着,等祁明他们回来再去喊她到前厅吃饭。
叶娇便抱上了自家胖儿子回了院子,刚一回去,就瞧见正赖在自家院子里不肯走的石头。
小石头等过了年也该有四岁了,说话利落,跑起来也快,只是依然胖墩墩的,今儿就穿着一身红袄子,瞧着像个福娃娃。
叶娇回来时,石头正一手拉着门框,一手拽着照顾自己的婆子,委屈的嘟囔:“想找弟弟玩,等弟弟,我不走。”
这声儿委屈得很,叶娇听到了便加快了步子,走到近前才道:“石头起来,外头冷,进去说。”
石头见她回来,眼睛都亮了不少。
纵然他年纪小,叶娇也因为怀着旭宝又做了月子不常同他见面,可是小石头还是能记得这个好看的二婶婶对自己好,身上总是香香的。
而且二婶婶这里还有弟弟在,弟弟虽然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笨笨的,可是架不住长得好啊。
又白又胖,眼睛还大,比布老虎好玩儿多了。
石头立刻松开门框,站直了身子,笑呵呵的喊了声:“二婶婶,看弟弟!”
叶娇摸了摸他的头,准备带他进屋。
可在他们还没进去的时候,却听里面传出来了祁昀的声音:“娇娘回来了。”
叶娇这才发现门一直是开着的,小人参立刻着急了起来。
这大冬天的,门大敞着,相公还不要冻到了?
她也顾不得说什么,只管进去,就瞧见祁昀穿上了裘衣,坐在桌前对着她笑了笑:“不碍事的,我穿得多,今儿也没风。”
“那也不能总开着门的。”叶娇把旭宝放到小床上,自己准备回身去关门,小素则是跟进来准备撩帘子。
不过祁昀则是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旭宝,温声道:“我把《三字经》拿回来了,时候还早,不如给旭宝念念可好?”
叶娇闻言一愣,石头更是整个人僵在原地,真的硬得像是块石头了。
祁昀倒是很有自己的道理:“旭宝也该听听了,早听早好,我刚去发腊赏的时候,听有个铺子管事说,他从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给他念《三字经》,一直念到天黑,孩子出来果然很会读书。”
石头更懵了。
原来弟弟也要学三字经……比自己还惨,阿娘只让我读两个时辰,弟弟居然要听到天黑!
他不想听到天黑,他还想玩儿呢!
于是,刚刚还吵闹着缠着叶娇的石头立刻抱紧了照顾自己的婆子,嘟囔着要回去。
等婆子抱着他走了,叶娇才关上门,掩好了门缝,又落了门帘,去点燃炭炉,这才松了口气。
屋子渐渐热起来,祁昀就脱了裘衣,可不等他说话,就看到叶娇已经走过来,把他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掌心。
小人参感觉到男人的指尖微冷,不由得又握的紧了点儿,轻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祁昀立刻点头:“不会了。”而后祁昀的声音顿了顿,轻声道,“娇娘,你早上走之前欠了我一个。”
叶娇有些不解:“什么?”
祁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叶娇却是又给他搓了搓手:“小素在呢,等会儿加倍补给你。”而后才道,“刚不说要给旭宝念三字经吗?”
祁昀正坐在椅子上,闻言便抽出了一只手,拢住了叶娇的腰,把脸侧着靠在自家娘子的小腹,声音是只对着叶娇才有的轻柔:“不着急,我瞧着旭宝困了,等他醒了再念。”
叶娇应了一声,而后有些好奇的问道:“从怀着的时候就念书真的管用吗?早知道那时候就给他念念了。”
祁昀则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若真的想要学会点什么,旭宝还是等长大些后自己念的好。”
“一定要念吗?”
“看他听不听话。”
叶娇眨眨眼,想着相公的意思应该是听话就让他念,便道:“那三郎小时候一定很听话。”不然自家相公为何那般督促他?
这么紧着他,能让三郎念出了两个案首。
纵然小人参还是搞不清楚科举里面的弯弯绕,但是旁人都说三郎厉害的很,小人参就觉得自家相公也是厉害的。
却不知道祁昀心里想的和叶娇是反着来的。
祁家三郎小时候可是最调皮的那个,只是现在很少有人记得罢了。
小素哄着旭宝睡觉,因着她在,两夫妻也不会过于腻乎,只是低声说说话,时不时的捏捏指尖,碰碰耳朵,点到即止。
只是这般简单的互动却从隐蔽中找出了些奇异的妙处,特别是在叶娇咬了这人耳垂一下后,看着他耳垂发红,小人参便觉得格外新鲜。
等旭宝睡了,小素出去,叶娇便斜了斜身子,半坐在祁昀怀里。
小人参抬起手,拢了拢他耳边的发丝,眼睛瞧见了被祁昀放在一旁的《三字经》,不由得小声道:“相公,要是明天石头来,说要听你念书可怎么办?”
祁昀抬头,给了她一个温和笑意:“放心吧,那孩子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叶娇有些奇怪,想要问问为什么,却看到祁昀拢着她,指尖在她的腰腹揉捏。
祁二郎低了低头,碰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娇娘,闲下来了,你刚刚说加倍补给我的话可还作数?”
叶娇眨眨眼睛,反手揽住了他的脖颈:“自然是作数的。”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二少奶奶,叶少爷和三少爷回来了,就在前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