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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对林家,叶娇并不熟悉,甚至于在她的印象里都没有这个姓氏的。

半天她也想不起来林家是个什么人家,直到董氏说“他家的陶罐生意已经被别人瓜分干净”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去县丞家里吃茶的时候,那个出门时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妇人好像就姓林。

只是当时方氏不过是说了一嘴,叶娇略听了听没放在心上,现在甚至都记不起那林氏的长相了。

后来一家人吃饭时,方氏也说起过林氏瞪了叶娇一眼的事情,只是当时叶娇正专注着吃着新炖的牛肉羹,随便的应了两声,只有祁昀多问了几句,旁的就没什么了。

董氏则是一边给两个孩子喂水,一边道:“县丞家里一直吵吵嚷嚷的,摁都摁不下来,后来林家的人去闹了之后,连府衙都来了人呢,可是那林家死赖着就是不乐意退亲,非说自己女儿没有犯七出之条,真的休妻就要去告他们,结果县丞那边连让儿子坐牢也要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

叶娇眨眨眼睛,不太明白:“坐牢?”

董氏解释道:“若是林氏没有犯七出之条,夫家就不能休妻的,假如非要休,便要去坐上一年半的牢才行。”

纵然小人参没见识过坐牢的,可是光听听就知道不是好事。

伸手抱起了自家胖嘟嘟的旭宝,叶娇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眼睛则是看着董氏:“左右是旁人家的事情,与咱们没什么干系的。”

董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其实这事儿,相公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我想着总不能什么都瞒着你,给你说了也好。”

“何事?”

“那林家不进去县丞那里闹,还去了东家的酒铺里面闹腾。”

叶娇手上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去找了相公?这和相公有什么干系?”

董氏摇摇头:“不晓得,只怕是林家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不然也做不出民告官的事儿来。东家的酒铺只是以前买过他家的罐子罢了,现在被他们赖上也是无妄之灾。”

可叶娇心里着急,起身就想去找祁昀:“不成,我要去瞧相公。”

“现在没事儿了。”董氏忙拉住他,“林家的人因为闹事,有好几个都被抓到衙门里头去了,东家好得很,不用担心。我告诉你只是怕有人托关系到你这里,你别瞎应承,现如今不要沾了林家的事儿,不然平白的给自己添了恶心。”

叶娇闻言,这才坐回去,顺便把怀里有些茫然的旭宝重新放到了榻上。

她把董氏的话记下,最近不接帖子不出门就是了,只是想着等会儿祁昀回来的时候还是要问问才好。

而这会儿被叶娇念叨着的祁昀正拿着铁子递过来的字条,抬眼看了看他:“什么时候送来的?”

“鸽子是刚落下的,我瞧见它腿上有信就解下送来了。”

祁昀便打开了竹筒,抽出了里面的纸条,展开来,细细的看。

字不少,显然要说的事情也多。

除了告诉祁昀最近边关平静外,便是说起了之前出事的商队已经有了消息。

这让男人的表情松快不少。

祁昀一边看一边道:“看起来,大哥的亲笔信还是有效果的。”

铁子脸上也露出了期待:“可是商队脱险了?”

“嗯,大哥的朋友在附近有些势力,去把他们救了出来,只伤了几个,掉了一箱货品,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损失。”其实信上还说那一伙逃兵都被悉数剿灭,一个不剩,只是这话祁昀没有告诉铁子。

相比较于同龄人,铁子已经算是心思沉稳的了,可是到底是个半大孩子,比祁明还小了一岁,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铁子闻言则是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真心实意的为了祁昀高兴。

他跟着祁昀时日久了,也能琢磨出一些门道。

如今,祁家的铺子不少,按理说已经能赚来很多银钱了,但是祁昀从来没有停下过努力。

在商队上,祁昀投入的精力是最多的,想来也倾注了不少希望。

现在商队能脱险,铁子自然高兴。

祁昀则是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纸条,看着它在铜盆中燃尽后才站起身来,从书房的架子上取了一个盒子放进了袖中,道:“随我去找叶大哥道谢。”

“是。”铁子应了一声,而后小跑着去架子上取下了裘衣给祁昀穿好,又把暖袖递给他。

这暖袖是叶娇挑给他的,鸦青色瞧着并不鲜亮,可是却格外暖和紧实。

祁昀把手伸进去,脸上有了一抹柔和笑意,这才迈步出门。

叶平戎就住在祁家的一处院子里,这里原本就是给客人准备的,布置得也整洁干净,就是距离书房远了些。

祁昀过去时,经过了饲养家禽的园子,就瞧见小黑又在围墙上来回溜达,雄赳赳气昂昂的。

祁二郎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当没看到。

左右最近天冷,等过过天暖了,再扎个鸡毛风筝好了。

不过他走到叶平戎的院子外时,却看到院门打开,房门却是紧闭的,瞧着不像是有人。

正准备回去等,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叶平戎正从外面走进来。

叶平戎身强力壮,火力也旺,哪怕现在是数九寒天,他也不过是一件袍衣就过了冬。

这会儿瞧见了毛绒绒的祁昀,叶平戎先是一愣,而后就笑着道:“妹夫来找我有事?”

祁昀点了点头,声音平缓:“是商队那边来了消息,已经脱险,我来找大哥道谢。”

叶平戎心里也装着这件事,商队不仅仅关乎着祁昀的银钱,还关乎着三王爷的期待,叶平戎自然不会马虎。

如今知道商队无事,叶平戎自然高兴:“来,进来说。”

屋子里的炭盆虽然熄了,但是屋里还有热乎气儿,显然叶平戎离开没多长时间。

等重新烧好炭盆,祁昀将裘衣和暖袖都取下来让铁子拿着。

叶平戎见了,不由得道:“之前我就想说,妹夫你这裘衣已经够厚实了,怎么还要用暖袖?”

祁昀看了看他,而后道:“我身子不好,到了冬天便要仔细些,多穿点也能护好了自己。”声音顿了顿,“这裘衣和暖袖都是娇娘给我挑的,是她的心意,我自然要收好。”

叶平戎:……

刚刚才冒出来的同情瞬间消失。

人家妹夫有小妹顾着,多好啊,自己这个亲哥哥到现在都没一件妹妹的东西……就连上次的荷包,都在打斗中掉进了药罐子给煮了,他把药喝了,可是荷包却要不得了,叶平戎一想起来就心疼。

不过祁昀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炫耀,或者说,炫耀之后也要说点正事的:“商队已经脱了险,不过现在正是冬天,天寒地冻的一时间也回不来,还请大哥告诉三王爷一声,让他不要着急,等到天气暖过来便有结果了。”

叶平戎应了一声,脸上也有了笑:“这是好事儿,过几日我回去后便告诉王爷。”

祁昀点点头,让铁子去把炭盆烧的旺一些。

而后他从袖中拿出了盒子,递给叶平戎:“这是我给大哥的谢礼,还望大哥收下。”

送礼送的直接,叶平戎却没有伸手,而是道:“我们是亲人,何必见外?”

祁昀却是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给叶平戎看,声音平缓:“上次我听娇娘说,华宁公主喜欢花钿,这里面的都是最新的样式……”

“谢谢妹夫,我收下。”不等祁昀说完,叶平戎就把盒子接过盖好,而后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怀中。

祁昀早就能想到他会收,便笑了笑,在炭盆旁烤了烤手。

叶平戎则是犹豫了一下,道:“妹夫,我刚刚去了趟城里,路上听说林家找你闹事了?”

祁昀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大哥去城里做甚?”

叶平戎并不瞒他,道:“我去拜访了一下府衙,把县丞的事情说了说。”

其实这倒不是叶平戎睚眦必报,而是他据实以告罢了。

能纵容手下人做出这种荒唐事儿的县丞,哪怕本身没有大错,但起码是个失察之罪。

当时五个人围了马车,叶平戎倒是能护得住叶娇,可要是换了普通人,怕要倒大霉。

如今县丞的决断干脆,让儿子休妻,算是表明了态度也撇清了关系,他不用背大锅,但是一个管束不严的罪责是跑不掉的。

祁昀不由得抬眼看向了叶平戎:“可说要怎么处置了么?”

“提前告老就是了,他在此事中做的事算不得什么大错,只是年纪也到了,早两年卸任罢了,面子上也好看。”叶平戎说得平淡,事实上这已经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若是县丞不识相,依然放任林氏不管,现在便是强行丢官罢职,恐怕还有牢狱之苦,远没有提前告老的优待。

祁昀闻言便点点头,嘴角微翘。

而叶平戎却没有忘记自己的问题:“我听人说那林家铺子一个接一个的倒,可是你做的?”

在一旁倒茶的铁子心里道,不是自家少爷做的又是何人?

这几天祁昀为的就是这事儿,虽然不像是叶平戎这样可以直接找到当官的告状,可是祁昀却有自己的办法,在后面添了不少柴,很多以前不显眼的破事儿都被翻了出来,一把火立刻烧到了林家身上,把他们之前做的事儿都好生掰扯,闹得林家铺子迅速没了名声。

若不是祁昀下了功夫,林家不会倒得这样快。

只不过县丞也是恨极了,根本不管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林家,只管顺着这股风扳倒这家就是了,提前告老的县丞恨不得把他们扔地上再踩几脚才开心呢。

可是祁昀对着叶平戎却是一本正经的否认道:“当然不是我,他家与我有何干系?如今他们倒霉,是以前作恶太多,导致牵一发动全身,这才惹来了祸事。”

叶平戎还是有些怀疑,却找不到这句话的疏漏。

不等他开口,就听祁昀接着道:“再说,我最近一直陪着娇娘看灯,还要忧心着商队的事情,自然想不起来他家如何的。”

铁子:……

叶平戎却觉得祁昀说的极有道理,说到底,在叶平戎心里,自家妹夫忧国忧民心系百姓的形象一直没有倒塌,想来是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小门小户的恩怨。

再说了,妹夫一个身体羸弱的,那边的裘衣还摆着呢,体力不济,又如何能想那么多事儿?

若是铁子能知道叶平戎心里所想,必然会仰天长叹。

自家少爷一个人,顶的上旁人八个脑子的,他哪里会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而且只要碰到二少奶奶的事情,祁昀向来都心狠手黑,百八十个后手准备着,半点不带犹豫。

其实铁子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祁昀折腾林家,到底是因为林家和祁家生意不和,还是因为方氏之前无心说的那句,林氏瞪了叶娇一眼。

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祁昀并没有在叶平戎这里多呆,今天是良辰吉日,柳氏说过要去上香的。

以前祁昀身子不好,没法跟去,如今祁昀能出门走动了,便想着要陪着叶娇一起去。

等他回去时,董氏已经带着虎子回去了。

进了门,叶娇正在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而旭宝睡得踏实,胖嘟嘟的小家伙睡姿肆无忌惮,惹得祁昀每次看到都会伸手把他的小胳膊往里面收一收。

但是旭宝可不管这些,被亲爹抓着收回来了,没一会儿就要重新伸出去,才不点大的孩子却要可了劲儿的占地方,恨不能打着滚儿睡才好。

祁昀眯起眼睛盯着他。

旭宝睡得踏实,不理他这套。

叶娇在一旁看的直乐:“他睡着了就是这样的,你别动他了。”

祁昀微微皱眉:“孩子要从小管束才好的。”

可不等他伸手,就听叶娇道:“把他闹醒了,哭起来,我们谁都不要去了。”

祁二郎立刻收回了手,还给自家胖儿子盖上被子,心里只求他别哭别闹才好。

叶娇则是一面挑着披风一面问他:“我刚听春兰说,铺子有人去闹,不碍的吧?”

祁昀对她笑了笑:“没事儿的,”声音一顿,他似乎是为了让叶娇安心,说的真心实意,“他们很快就没了,放心吧。”

铁子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看了看祁昀,又低了头,心想着,果然是因为林氏瞪了二少奶奶那一眼吧……

不过,人长着的眼睛是看东西的,还是不要随便乱瞪人的好。

坏心眼藏心里没人管你,非要做出来,总是容易有现世报的。

叶娇则是安了心,也不多问,拉着祁昀一起选披风。

以前小人参总是穿那件柳氏送的红披风,虽然样式老了些,却是柳氏以前穿戴过的,是心意,叶娇也乐意穿。

不过今年比起往年更冷了些,裁缝娘子送来了好几件厚实的披风,挑来拣去,最后选了件琥珀色竹纹披风,祁昀又让她拿上了白色暖袖,和自己的倒像是一对儿,这才出门。

只不过上马车前,叶娇还犹豫:“不带旭宝行么?”

祁昀则是道:“我们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一个半时辰,怕是他都没醒呢,纵是醒了,也有婆子看顾着,不碍的。而且庙里的香火旺,旭宝还小,受不得熏,还是在家里的好。”

叶娇想想也对,带着他反倒怕冷了冻了,倒不如现在早去早回。

“等会儿三郎也会去,他们也能做个伴。”

叶娇好奇:“三郎去做什么?”

祁昀神色淡定:“抄书。”

“……怎么又抄书啊。”

男人神色平静,语调轻缓:“我也是为他好。”更多的是因为祁明说了谎话。

至于是什么谎话,祁昀没说,只是在心里冷淡的想着,那小子连有人拽他去烟花柳巷的事情都能瞒下来,要不是这次整治林家,恐怕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调皮的孩子果然是要多念念书才好的。

叶娇则是想着,祁明抄抄书当然是为了他好,自家相公一直都这么良善。

而后,两人便相携上了马车。

原本的打算是柳氏带着他们一起去,不过临出门的时候,柳氏只说要同方氏一起赏花品茶,让他们先去。

祁昀自然知道这是自家娘亲给他们小两口独处的机会,自是欣然应允,出门时便只有他们这一驾马车上路。

而他们去的便是柳氏上次带叶娇去过的寺庙。

这里香火鼎盛,灵不灵两说着,起码不让叶娇担惊受怕。

上次小人参就来过,从进了庙门到进了大雄宝殿都没有事情发生,这次也就自在得很。

因着祁家惯是总给丰厚的香油钱的,所以他们来了之后,便能直接拜的。

而叶娇在许愿的时候,张口便道:“我希望以后……”

早一步祈好福的祁昀已经站起身了,闻言不由得看她,眉眼柔和的问道:“娇娘,为何要说出声来呢?”还说的这般大声。

叶娇偏偏头,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既然要祈福给人家听,那我自然是要大声一点,让他听到才好,不然我在心里念叨,人家听不见,岂不是白搭了?”

祁昀想了想,笑着道:“也对。”

只是祁昀并没有重新拜,而是站在一旁,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家娘子。

叶娇便接着看向了上面的佛像,声音清晰:“我希望,以后相公能平安顺遂,旭宝可以健康成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好。”而后,叶娇就站起身来,拿出了一个小银锭交给了一旁的小沙弥。

祁昀伸手扶她起身,等她捐了香油钱后才问道:“娇娘,你刚刚祈福只说我和旭宝,那你自己呢?”

小人参倒是没想过给自己祈什么福的,在她看来,自己身体康健,自己补自己就够了,不用让谁保佑的。

而且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有吃有喝有相公,她没什么愿望。

这会儿祁昀问起,叶娇也就老实回答:“你和旭宝好了,我就好。”

祁昀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他握着叶娇腕子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最后往下滑,牢牢地扣住了女人的指尖。

叶娇并不知道祁昀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是为什么,她只管笑盈盈的问着祁昀:“相公,你刚刚祈福时想的是什么啊?”

小人参想着,她都把自己的愿望告诉相公了,祁昀许了什么她却还不知道呢。

祁昀摇摇头,并没有告诉她,哪怕叶娇缠着他问他也没说。

一直到回了家,入了夜,红被暖帐里颠鸾倒凤时,叶娇才模模糊糊的听着这人在自己耳边说了句话,有着细碎的喘息,可更多的是温热的暖意:“你还想知道我刚才许的是什么愿么?”

叶娇就不喜欢这人一说话就不动的毛病,故而每次都催着他赶紧说完,便道:“想,你快说。”

而后,就听这人用低沉清冽的嗓音凑在她的耳边道:“我当时想的是,希望,娇娘许的愿望都能成真。”

叶娇不由得偏了偏头,哪怕是在黑夜中也努力的睁大眼睛,盯着他瞧。

当时在庙里,祁昀是先许的愿,在叶娇还没开口的时候祁昀就已经起身了。

自己相公并不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是他,正如叶娇现在才知道,祁昀满脑子都是自己。

叶娇沉默了一瞬,直到被他又弄得忍不住出了声音,这才伸手攀住了他的颈子,轻轻的吻在男人的嘴角。

分明已经情到深处,脸颊泛红,腰都有些酸,可小人参的脸上却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的相公,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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