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村近日挖出来一座小块的青铜鼎,据说是以前的一个地主家的陪葬品,乡里乡亲吹的天花乱坠。
“那东西黄土盖了拇指那么厚一层,城里戴眼镜的白袍先生用刷子可仔细的擦着,”黄婉婷的爸比了个数,大牙嗦着嘴吸气,“起码这个数!”
“六,六千?!”
“我呸!!起码要,”黄山吐了一口唾沫,笑的白牙明晃晃的,“六万啊。”
这依山傍水的地儿,好不容易出了个古董,村长报上去,镇长报上去,层层叠叠,还上了报纸新闻。
现在正是暑假期间。
黄婉婷拽着洗的花白的帆布包,这是孩子里最时尚的潮品。
脸上泛着高原红坐在陈意欢的面前:“意欢,你知道吗?村里挖到的古董,被博物馆收录了,京都有一户人家想要赞助平壤村,过几天就会来谈修马路和建新校区的事!”
陈意欢生着一双杏眼,圆圆的眼尾微长,睫毛浓密又长,总让黄婉婷嫉妒,就像村长家栓在门口的大白鹅。
比人还干净漂亮,不谙世事的眼神总惹着孩子们流连忘返。
“婉婷,你这么大老远的从你家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陈意欢素白的手指有点短,握不拢卷子,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她的浅眉丽眼。
平壤村虽小,五脏俱全,平壤幼儿园,平壤小学,平壤中学,平壤高中,平壤超市,平壤市集。
平壤小学的老师一直人手不够,陈意欢成绩好又乖巧听话,暑假便让她来学校帮忙改卷子。
从三年级到六年级的,她已经改了一星期了。
黄婉婷敲桌子,不满意她怎么没跟着自己兴奋:“这可是京都的人要来平壤,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她低头若无其事的整理卷子,跺了跺:“京都的人过来也是村长他们的事,一会儿李老师就要过来收卷子了,你想和她打个招呼吗?”
李鑫是黄婉婷小学时期的噩梦,数学从来就没有及格过,上了初中也是,仿佛已经听见了那催命的高跟鞋声,黄婉婷一溜烟的拔腿就跑。
窗外的蝉一刻不停的叫着,燥热的夏天,教室里悬挂的大风扇发出沉闷的扇动声音,在平壤村装空调的人家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背地里还要被河边洗衣服的阿婆阿妈闲言碎语,浪费钱,黄土里出来的人想着过城里人的生活。
总之就是酸掉了牙。
李鑫小学带陈意欢的时候,她就是班里的第一,其实中考的成绩已经能上县里一中了。
因为平壤高中资助了学费,她就留在了平壤,怪让人心疼的。
最近住在学校的老师宿舍,李鑫穿着宽松的休闲服,扶上黑框眼镜,从大窗户伸手放下一个东西:“刚刚我怎么还听见黄婉婷的声音,她来过?”
放在桌上一瓶冒着冷汗的冰汽水,李老师对她一直都很好。
陈意欢眉毛是浅浅的弯,秀气又水灵,似乎在笑:“是啊,她听说有个京都的一户人家要赞助平壤,开心的一蹦一跳的。”
李鑫也知道这事,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支教的老师都走了,丢下了一大堆事,李鑫收完改好的卷子就走了。
夏天的风带着热气,出了教室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阳,她的伞是平壤集市上十块钱一把买的,但没怎么用。
黄婉婷爱显摆,她爸去城里给她买的太阳伞花花绿绿的,还很大,两人走一起她都不许陈意欢用自己的伞。
“喂,陈意欢。”刚刚踏出校门口随手丢了一团纸,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转身看过去,刘绮山站在墙角的阴凉地。
不耐烦的朝她走来,细碎的刘海,轮廓分明的五官,薄薄的唇,洗的发白的牛仔裤。
在平壤村已经是‘偶像’级的人物,平壤高中的学姐都会为了看他,跨越一整个高中校区过来。
他也是村长家的小孩,陈意欢初中三年的同桌。
本以为是不会有再多交集的人,中考前夕的班会,班主任在讲台上唾沫横飞。
她被人用铅笔背面的橡皮擦头戳了一下手臂。
陈意欢扭头看过去,刘绮山抿着唇几乎没动嘴,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我会去一中,你呢?”
桌上还画着上一届留下的三八线,和用小刀刻下讨厌的话。
刘绮山的领口一直都是最整齐干净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淡淡的绯色。
陈意欢的指甲修剪的像小贝壳,在刘绮山看来这么短的手指握笔的时候都能看出暗自在使劲,和主人一样固执又认真。
她嘟囔了一句:“一中的学费太贵了,我不去,再说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刘绮山还想说什么,正好对上班主任友好示意的眼神,又吞了回去。
他告诉陈意欢一中也有贫困生补助,以她的成绩申请也是绰绰有余。
一中的入学通知书都是一并寄到村委会,一早去领了通知书的刘绮山看见邮箱里只躺着两封。
拆开看了,一封刘绮山,一封袁小玉,没有陈意欢。
还未凝起的笑意暂停,打听到她最近在小学帮李老师改卷子,大太阳底下等了几个小时心情躁郁。
“为什么没有申请一中?”以为达成共识,当头一击,像被狠狠捉弄了的心情,刘绮山微微抬起下巴。
他对谁都是那么淡淡的,那一次搭话陈意欢以为是村长让他问的,因为村长对她也很好。
“因为我没钱。”理由正当又直接,她是孤儿,还是个被资助学生。
“一中也能贫困生免学费,我不是说了……”
“学费能免,那住宿呢?”陈意欢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眸子能一望到底,冷静也到底,“没地方住,住宿费也需要出,还有一日三餐的伙食,村里人接济我温饱,我怎么麻烦他们再费心费力给我送钱?”
没有见过她这样句句凿切,铿锵有声,刘绮山失了声,脱口一句:“我可以帮你啊……”
令人焦灼的校门口,陈意欢抬眼看他,眼里反映出少年郎茫然的模样:“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帮助。”
纸团子被风嘻弄,一滚一滚落在刘绮山脚边,陈意欢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