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旋此言一出,堂上的风向顿转,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她身上。
傅冉云完全愣住了,脸颊抽了抽,臭的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她愤恨地怒视滨旋:“你个死丫头,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会害死我!”
滨旋畏惧地缩了缩肩膀,回头看一眼额角流血的韩嬷嬷,扭转头来对傅冉云说道:“二姑娘,侯爷说了,不会牵连到姑娘们的身上,可是韩嬷嬷要死了!奴婢不想因为自个儿的怯懦就害死一条人命!”
傅冉云恨声大吼:“那你就舍得害死碧桃和布纹?碧桃,滨旋昨儿个做了噩梦,说梦话呢,你给我将她拖出去!”
滨旋明显惊慌失措,碧桃在滨旋的胳膊上使劲拧了一把,就要将她拖走,定南侯出声喝止:“站住!”
碧桃听出定南侯口气里的不容置疑和杀气,她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乖乖原地站住,半步不敢前移。
滨旋哭成个泪人,愧疚而畏惧地望着碧桃。
定南侯转回头来斥骂道:“冉云,你还有没有点规矩!这么多长辈在堂上坐着,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定南侯从刚才傅卿云大哭起便一直自责,他应该相信傅卿云,全府上下的人包括老侯爷讨厌小林氏肯定有他们的缘由,他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她们姐妹俩,对于受了冤枉的傅卿云来说,实则是在包庇真凶。他不禁想,他这样护短对么?
傅冉云难堪地垂下头,双手攥成拳头,心头有片刻茫然,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滨旋的背叛让她束手无策。小林氏正准备假惺惺地上前安慰哭泣的傅卿云,对这陡然生出来的变故措手不及,滨旋的反应根本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定南侯尽量将口气缓和下来,问道:“滨旋,你来说,你昨儿个到底看到了什么?”
傅卿云低声示意扁豆照顾韩嬷嬷,傅二夫人的丫鬟找来纱布药膏为韩嬷嬷止血,傅卿云便转回头紧张地盯着滨旋的嘴巴,那副急切的样子恨不得撬开滨旋的嘴。
定南侯见了,心内更酸。
滨旋跪行到定南侯面前,抽抽噎噎地说道:“侯爷,昨儿个碧桃姐姐和布纹回来为宋姨娘准备回礼,碧桃姐姐挑了一柄碧玉如意,那如意的头是个莲蓬头,寓意多子多孙,每个莲蓬眼里有颗黑珍珠作莲子。奴婢从库房找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个莲蓬眼里少了颗黑珍珠,碧桃姐姐急着送礼,让奴婢先找找看,恰好她们前脚出门,奴婢后脚就找到了,一路追过去,就看见碧桃姐姐从身上掏出个小皮袋子,从皮袋子里倒出一些水来,布纹把水洒在雪地里,抹得平平整整,等了一会儿,她们才将洒水的那个地方撒上薄雪,然后就进了梨蕊院。奴婢滑了一脚,那黑珍珠掉了,找半天没找见,奴婢怕碧桃姐姐骂奴婢,就谎称没找到黑珍珠。可是奴婢不是故意隐瞒这件事……”
“你撒谎!”
碧桃不等滨旋解释完,便上前愤怒地推搡滨旋,一把将滨旋推倒在地,对滨旋拳打脚踢。
不等定南侯发怒,在旁边冷眼看这两丫头狗咬狗的傅二夫人一拍桌子,面容端肃地说道:“来人!把碧桃给我拉开,主子面前,哪容得你撒泼!”
布纹惊呆了,碧桃被两个婆子摁在地上,仍旧目眦欲裂地瞪着滨旋,她恨声破口大骂:“你个吃了猪油蒙了心的死丫头,我平常怎么照顾你的,你就这般诋毁我!”骂了两句“贱蹄子”,碧桃泪汪汪地扭头说道:“侯爷,别相信滨旋的话,奴婢即将出府,看中布纹成熟稳重,有心提拔布纹做大丫鬟,滨旋不服气,才会故意诬赖奴婢!求侯爷一定要明察啊!”
定南侯面铁青,狠瞪了眼小林氏,两个女儿的院子都这么乱,小林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林氏委屈,这个滨旋平常瞧着老实本分,是个怯懦的人,好在滨旋干活勤快,因此她并未着意拉拢,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在背后插刀子。
滨旋瘪嘴,傅冉云有气就朝丫鬟身上撒,碧桃常常近身伺候,自然是挨骂最多的那个,而碧桃就仗着大丫鬟的身份将怒气转嫁到她们这些二等丫鬟和小丫鬟身上。碧桃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滨旋刚才没敢还手,她缩在地上,尽量将自个儿的身子缩的更小,可怜兮兮地说道:“侯爷明察,奴婢并未说谎,奴婢知道自个儿的斤两,从未想过争大丫鬟的位置……”
定南侯挥挥手,打断她的哭诉:“好了,我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我问你,你昨儿个怎么不来作证,偏偏今儿个来?”
滨旋便接着前头未说完的话道:“奴婢昨儿个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今儿个在堂上听了她们的陈述,才知道是因为有人在梨蕊院门口洒水才让宋姨娘滑倒。刚才韩嬷嬷撞鼎着实吓到奴婢,奴婢心生惧意,怕因为奴婢的隐瞒而害死一个无辜的人,所以奴婢才斗胆站出来作证。”
定南侯微怔,他想起昨儿个晚上红桑和桂竹的话来,滨旋是内院的丫鬟都不清楚来龙去脉,那红桑和桂竹是外院的丫鬟,她们怎么连韩嬷嬷的真假耳环都清楚得跟在现场看过似的?定南侯捏紧拳头,心里的怒气一股股往上涌,要说他以前没往深处想,不愿以叵测之心度量后宅女人,可现在他只略略这么一想,就发现自个儿似乎一直在别人的套儿里,身边的人个个处心积虑。
一瞬间,定南侯如置冰窟,脑海里天人交战,重新审视回府之初老侯爷的那番话,加上他一直以来的观察,对小林氏的怀疑更深了两分。
傅冉云察言观,眼见定南侯闪烁的目光依次扫过小林氏和她,她惊呼:“父亲,难道你真的相信一个小丫鬟的话,而不信我么?”
定南侯头一次觉得傅冉云天真娇憨的叽叽喳喳不是快乐的小鸟叫声,而是令他心烦的来源,他皱眉道:“你三个丫鬟各执一词,都是你的丫鬟,你让我信谁?”
相似的话小林氏曾经说过,她昨儿个就问翠雀和韩嬷嬷她该信谁?这话里怀疑的是傅卿云,今儿个风水轮流转,定南侯问该信谁,怀疑的却是傅冉云。
傅冉云终于尝到被亲生父亲怀疑的滋味,她脸上难掩受伤,心想着,小林氏说的果然没错,男人薄幸,连对女儿的基本信任也没有。
当然,在她心里,小林氏和定南侯以及她和傅焕云才是完美的一家人,这家人里是没有傅卿云、傅凌云和傅丹云的。
傅冉云心痛如绞,眼泪簌簌而落,可她的眼泪再也激不起定南侯的怜惜,她愤恨的目光一一扫过幸灾乐祸的傅四夫人、唇角含笑的傅二夫人、面无表情的傅卿云主仆,最后落在背叛她的滨旋身上,她激怒地甩了滨旋一巴掌:“都是你个死丫头!陷害主子的事你都能做出来,我要打死你!”
言罢,傅冉云把女人打架的各种招数都用上了,抓头发、挠脸、甩巴掌。滨旋本就懦弱,刚才不敢反抗碧桃,面对傅冉云的打骂,她除了生受着,别无他法。
定南侯觉得他一辈子的脸都被这个女儿丢尽了,他怒喊道:“傅冉云!你给我跪下,你瞧瞧你跟街上骂街撒泼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傅冉云不满的情绪瞬间转移到定南侯身上,她哭道:“我受了冤枉,您不帮我洗刷冤屈,还一个劲帮着外人怀疑我,难道我骂两句还不行么?”
定南侯怒哼:“不可理喻!真是疯魔了你!”
小林氏见傅冉云发飙便知事情不好,她也伤心定南侯质疑她的女儿,可现在形势对她们不利,再审问下去肯定会牵连到傅冉云或者她身上,那损失会更大,便朝碧桃和布纹使个狠戾的眼,意思是让她们在无法摘清时,承担下所有的罪责。
小林氏赶忙吩咐海桐和安祖将傅冉云拉开,她亲自起身将傅冉云摁在座椅里:“二丫头,你好好的,你父亲没怪你,是怪我没能给你和你大姐姐挑到好丫鬟。这事,也的确是我的错儿,瞧瞧你们两姐妹的院子里,丫鬟们勾心斗角,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小林氏大度地主动揽错,反而让其他人说不出话来,定南侯也无法再开口训斥她和傅冉云。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小林氏身上,没人注意到碧桃的眼神一黯,而布纹的眼中闪过惊惧。
傅四夫人一撇嘴,问道:“滨旋,你可有证据证明你当时在场?”
滨旋畏缩地看了眼傅冉云,恭恭敬敬地答道:“那颗黑珍珠就是证据,得等到雪化之后才能找到。”
傅四夫人心急地说道:“还等什么雪后?报春,你多领几个婆子去找,对了,滨旋,你当时在哪儿丢的黑珍珠?”
“在梨蕊院拐角处的那棵大树旁边。”
报春领命而去。
傅二夫人想了想,开口道:“滨旋,碧桃和布纹说在梨蕊院外看见挖竹笋的翠雀,你看见翠雀了么?”
傅四夫人一拍手:“瞧我,差点把翠雀这个死丫头忘记了!”
滨旋半点没体会到傅四夫人的幽默感,她放在地上的双手发颤,声音也带着颤音:“奴婢看见了翠雀的,不过翠雀就站在梨蕊院门口,没有挖什么竹笋,等碧桃姐姐和布纹进了梨蕊院,她就走了。”
很明显,翠雀是望风的。
傅二夫人叹口气,说道:“翠雀说看见韩嬷嬷在门口洒水放冰块,而滨旋却说是碧桃和布纹,侯爷,这可难办了,韩嬷嬷不承认,碧桃和布纹也不承认,咱们家可不兴屈打成招那一套。”
韩嬷嬷撞鼎以示清白,把大家都吓着了。
定南侯凌厉的视线缓缓扫过沉默的众人,不管结果证明是哪个女儿设局,他都会心痛,可他不能为其中一个女儿就包庇另外一个女儿,傅卿云隐忍的眼泪,傅冉云疯魔的行为都让他心疼,他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开口道:“翠雀和滨旋肯定有一人或者两人说谎,既然说谎必是被人收买,二弟妹,就劳烦你带人搜查翠雀和滨旋的房间。”
傅二夫人就等着定南侯这句话呢,毕竟滨旋是大房女儿的二等丫鬟,没有定南侯或者小林氏发话,她可不敢搜,至于翠雀呢,昨儿个她就被傅四夫人抛弃了,傅四夫人摆明要跟翠雀划清界限,她想怎么拿捏都行。
傅卿云转头,就看见小林氏悄然松口气,她在心里冷笑。
傅冉云难得地安静,嘴角紧紧绷着才没露出得意的笑容。
为以示公平,搜检的时候小林氏也派了四个丫鬟跟着,定南侯从傅老夫人房里借了两名丫鬟一同前往。海桐和安祖随身伺候小林氏,都被留了下来。
就在小林氏胸有成足时,傅二夫人带回来的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