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吃完晚饭回到梨蕊院不久,韩嬷嬷就和扁豆、苍耳从京兆府回来了:“……辛嬷嬷挨了二十板子不肯张嘴,她儿子被打了十板子,疼得哭爹喊娘,辛嬷嬷就受不住承认了……都判了死刑,明年秋后问斩,侯爷派去的门客将她们家人都发卖了。”
傅卿云问:“滨旋呢?”
韩嬷嬷说道:“滨旋也回来了,徐嬷嬷把她叫到寿安堂里,老奴听说,老夫人问四夫人要了滨旋的卖身契,明儿个就会把滨旋送回家,反正之前滨旋就是要嫁到外面去的。”
傅卿云叹口气,当初她们监视着碧桃和布纹,自然看到她们作案的全过程,但是不能由梨蕊院的人出面作证,幸而海棠发现了滨旋,韩嬷嬷便出面说动滨旋作证。
话说,当初滨旋刚卖来府里,韩嬷嬷还没被小林氏发送到庄子上。滨旋从小胆怯,当时得罪了教导嬷嬷,被罚去厨房砍柴,不砍完一百斤不许她吃饭,她小小年纪连斧头都拿不稳,哪里砍得动,差点饿死了,还是韩嬷嬷送她两个馒头,才保住一条小命。因为这个缘故,滨旋才冒死答应韩嬷嬷出面作证的请求。
铃兰和海棠忙前忙后地为扁豆和苍耳倒热茶、送暖手炉子,傅卿云将自个儿手里的暖手炉塞进韩嬷嬷手里,韩嬷嬷连忙推辞:“姑娘自个儿暖着罢,老奴不冷。”
傅卿云坚决地把韩嬷嬷的手捂在炉子上,嗔怪地说道:“嬷嬷今儿个受了伤,差点吓死我了!我们说好只是做做样子的,您干嘛非得下死力往上撞,那会子我心都不会跳了!”
扁豆等人闻言,都停下了手里的事,不约而同地看向韩嬷嬷,那一会儿她们是真以为韩嬷嬷要撞死在铜鼎上的。
韩嬷嬷没有生气,反而因为傅卿云的责怪而觉得温暖,她紧紧将冰凉的手贴在手炉上,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侯爷在战场上骁勇善战,老奴真撞假撞,哪里能瞒过侯爷的眼睛,而且老奴相信姑娘真心心疼老奴,会拉住奴婢的。”
傅卿云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轻轻拍了下韩嬷嬷:“我那会子差点呆了,要是晚个一瞬两瞬,嬷嬷要怎么赔我个韩嬷嬷?嬷嬷下次再这么吓我,我就不理你了。”
韩嬷嬷语气软了下来:“姑娘放心,老奴拼着这条命也会陪姑娘走到底,至少要看见小林氏对姑娘没有任何威胁,奴婢才走的甘心。”
傅卿云抿了抿唇,心酸难止,扁豆小声在旁边心有余悸地抹眼泪,这场仗打下来真心不容易。
傅卿云平复了一会子激动,又说:“那嬷嬷后来为什么不找徐嬷嬷作证,要自个儿揽下两对玛瑙的事呢?徐嬷嬷是老夫人的人,她说的话,父亲肯定会信几分。”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让徐嬷嬷出面说和,忍下是帮韩嬷嬷脱身,定南侯是徐嬷嬷看着长大的,肯定不会责怪徐嬷嬷。但是韩嬷嬷却一个人认下所有的罪状。
韩嬷嬷无奈道:“姑娘,只有老奴承认有两对玛瑙耳环,侯爷才会对姑娘心无芥蒂。否则的话,侯爷便会怀疑姑娘早料到二姑娘的阴谋,二姑娘算计宋姨娘和她的孩子,姑娘早知其意,不阻止,反而任其作为,侯爷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怨怪姑娘的。”
这就是身为亲人的为难,知道她恨自个儿,知道她在算计自个儿,你明白她的阴谋,没去阻止,不仅她有错儿,你也有错儿,因为是你的纵容和放任,才让她的阴谋得以施展。这就是一个概念犯罪,和行为犯罪的区别。亲人有义务去阻止她将概念犯罪变为行为犯罪。
傅卿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傅冉云和小林氏母女俩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而且,她们从未将她当做亲人看待过。
因此,韩嬷嬷的行为虽然冒险,却是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傅卿云在定南侯眼里的形象,事实也是如此,定南侯事后丝毫不再怀疑傅卿云。
傅卿云不甘心地说道:“嬷嬷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先说,今儿个这两件事,嬷嬷都做得太冒险了。我情愿父亲怀疑我,也不愿嬷嬷拿命去冒险。”
韩嬷嬷欣慰笑道:“可是老奴不愿意姑娘的名声有一点一滴的损害。”
傅卿云心里一热。
翌日,傅卿云到寿安堂,亲眼看见徐嬷嬷送走滨旋,她朝滨旋一点头,滨旋也只是朝傅卿云屈膝行礼,连眼神都不敢直视傅卿云,更别说交谈了。
傅卿云进门后,发现定南侯也在座,和定南侯聊了两句,定南侯便去上朝了。
傅老夫人拉着傅卿云的手,脸上的笑容慈祥而顽皮:“从前儿个出事那天起,我就一直吊着心,幸亏你知机,早早发现二丫头是坏坯子,帮着她娘使坏。”
傅卿云含笑道:“老夫人才是最知机、最智慧的人,我只不过学了老夫人的皮毛而已。”
傅老夫人被奉承得哈哈大笑,因为心情好,她今儿个看起来格外精神,早饭多吃了半碗粥,饭毕,她想去佛堂念经,多多为儿孙们祈福,傅卿云却道:“老夫人,总待在府里也腻了,我这两天感觉胸口沉闷的慌,趁着老夫人身子骨好,我们去城外的庄子上吃青菜好么?”
傅卿云怕傅老夫人不同意,才谎称自个儿沉闷的。
傅老夫人站在窗户边上瞧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唯一一抹亮——腊梅花,忽然就有些怀念绿了,她起身走了走,感觉今儿个身子确实轻省多了,便道:“好罢,就依你的。”
傅卿云脸上绽开如花笑靥,又说:“我听人说,要多活动,身子骨才好呢,您瞧瞧老侯爷身子多健朗,就是因为他常年打拳练脚的缘故……”
提到老侯爷,傅老夫人更想让自个儿快点好起来了,她和老侯爷和好才不久,若是她走在老侯爷前头,她得多不甘心啊!因此,她更乐意傅卿云的提议,吩咐徐嬷嬷快些准备马车。
恰好老侯爷打拳回来,身上就穿着一条直缀衫子,连袄子都没穿。
傅老夫人就问:“老侯爷,你不冷啊?”
老侯爷一愣,随手挽了挽袖子,说道:“刚练完一套枪法,身上热乎着呢,穿袄子热。”
傅老夫人便道:“还是穿厚些好,免得冷汗带走身上的热气,着凉了。”
老侯爷不在意地答应一声,他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冬天就用冰冷的雪水洗澡,这点子冷他根本没看在眼里。
徐嬷嬷进来说:“老夫人,大姑娘,马车准备好了。”
老侯爷奇怪道:“你们准备马车去哪里?”
傅卿云亲手拧了热帕子递给老侯爷擦脸,回答道:“我们去城西庄子上吃青菜。”
老侯爷噗嗤一笑:“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很穷,平常时候都只有青菜可吃,没想到如今富贵了,冬天还是只有青菜可吃,早吃厌了,还有那萝卜,乡下人随便在沙地里种些,人也吃,猪也吃。这就算了,你们还将吃青菜当成个大事来看,专门去庄子上吃它。”
傅卿云没有觉得老侯爷粗鲁,反而认为他透着一股子泥土的亲切味道,她抿唇笑道:“也有温室种别的蔬菜的,只是老夫人说,逆时蔬菜恐伤天和,我们就还是只吃青菜萝卜。”
冬天没有很多种类的蔬菜可吃,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多吃荤菜和干菜,孩子们吃肉多了就觉得腻味,反而更喜欢那青菜。更富贵的人家,就是像傅卿云刚才说的那样可以吃温室蔬菜。
杜鹃给老侯爷穿了薄袄子,老侯爷盘腿坐在炕上瞧着傅老夫人换上外出的衣服,他突然生了兴致,说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庄子上转转好了。”
傅老夫人惊喜地扭头,病了许久的双眸亮晶晶的。
老侯爷蓦地想到当年与傅老夫人大婚时,揭开盖头那一瞬间,如花年纪的新娘抬头娇羞的那一笑。他得承认,那一瞬,他的心窝像红盖头的颜那般暖暖的。
老侯爷嘴角噙着的笑容渐渐变得温和。
傅卿云站在旁边将两老的神看的清清楚楚,她觉得当初瞒下刘姨娘死亡真相的秘密是正确的,刘姨娘固然死的冤枉,可刘姨娘的存在不能说丝毫没有伤害到傅老夫人。
马车走得很慢,到庄子上差不多将近午时,早有下人打前站,他们到时,庄头备好农家菜等待主子的来临。
午饭后,傅老夫人歇晌,傅卿云这才有跟老侯爷单独说话的时间:“老侯爷,孙女今儿个撺掇老夫人来庄子上,实际上是想给老夫人看病的。就是上次安国公的那位神医朋友制出狼毒滴水观音,因为老侯爷对狼毒更熟悉,所以傅卿云便叫它狼毒的解药,他回来了。我已经请求安国公帮忙请来神医为老夫人诊脉,但是神医不愿意到我们府上,孙女才出此下策到庄子上来。”
傅卿云露出愧疚的神,她真不是有意隐瞒。
老侯爷眉梢一扬:“我就说,你怎么会好端端的让你祖母出府,原来在这等着呢。好啦,别自责了,你是为你祖母好,一片孝心,我哪里会怪你。”
自从定南侯府陷在流言的漩涡里,傅老夫人一直不肯好好看太医,每次老侯爷要请太医来,傅老夫人都会坚定地拒绝,甚至连燕京里名声响亮的大夫也不愿意看了。老侯爷没少为此事发愁,傅卿云此举甚得他心。
傅卿云开心地笑道:“那我去叫神医来。”
方神医也就是这两天才到的燕京,傅卿云已收到安国公的信件,也将此事告诉过海棠,不过,她没有出府的机会,方神医又不愿意来定南侯府,傅卿云正好想让傅老夫人看大夫,顺便就将两人见面的地方挪到庄子上来。至于海棠是去,是留,都看方神医的。
一到庄子上之后,海棠就打着招待的名头和方神医厮见过。
傅卿云朝方神医行了礼,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身后。
方神医侧过身子避过傅卿云的礼,他孙女一次没有发过病,说明在侯府过得不错,因此,他对傅卿云也亲近了两分,打趣道:“傅大姑娘在瞧谁?或者,想见谁?”
傅卿云脸上爆红,立马反驳说道:“没有谁……”
却是欲盖弥彰。
傅卿云更加尴尬了,她根本没料到方神医谪仙一样的人居然也会打趣人,而且她实在没料到方神医会一个人来,她以为安国公也会来的。
海棠怕傅卿云真羞到了,便打圆场:“姑娘,今儿个方便给老夫人诊脉么?”
傅卿云闻言,神恢复正常,感激地看了眼海棠,羞愧地说道:“要方神医久等了,小女的祖母因为些缘故,不愿就医,所以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诊脉。现在老夫人睡着了,方神医请跟我来罢。”
傅卿云现在深刻地觉得,她当初将海棠留在身边是对的,否则的话,她要想给傅老夫人看病,可是求不来方神医这尊大佛的。
方神医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只是来看诊的,你们肯付诊金便可。”
意思就是,他不会跟人透露任何有关傅老夫人病情的事。
傅卿云点点头,却觉得压力很大,因为方神医说的简单,实际上能请他出山就好难,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有个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