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浑身颤抖,仿若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皇上说的是,沛儿的确该多磨砺几年。”她知道皇帝有多爱面子,真是为淳于沛捏了把汗,又气淳于沛不争气。
淳于沛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磕头谢恩,然后跟着马大人出宫,马大人上马车的时候冷哼一声,甩袖子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淳于编修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现在的年轻人被捧几句就真以为自个儿是才子了,真是不知所谓!”
言罢,马大人径直乘马车离开了。
淳于沛没有马车可回去,但他的心思完全没在马车上,他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将近傍晚时被出来寻找的安国公带回去,自此发了一场高热。
安国公衣不解带地照顾一夜,直到后半夜淳于沛的体温降下来,他才去休息。
傅卿云进入预产期,挺着大肚子通常睡不好,稍有动静就醒来了:“国公爷,二弟怎样了?”
安国公叹口气说道:“已经退热了,你赶紧睡,别为这个操心。”
他安抚地摸着傅卿云的大肚皮,手掌上满是怜爱之意,另一手有节奏地轻拍傅卿云的腰侧,傅卿云迷蒙的双眼渐渐合上。
隔日早晨起身,她赶忙问出昨晚想问的问题:“国公爷,二弟遭到皇上训斥,把马大人得罪死了,怕是翰林院会更排斥他,不日京城里便会传遍这个消息,他以后该怎么办啊?”
安国公苦笑着说道:“还能如何?皇上让他辞官多加学习,他只有遵从圣旨的份儿。”
早朝后,安国公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淳于沛,淳于沛沽名钓誉、丢脸丢到皇帝面前虽然可恶,但他知道淳于沛是被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捧的,他想罚淳于沛,可见到淳于沛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又不忍心,最终长叹一声:“二弟,你尚且年轻,学识有限,该以充实自个儿的学识为重,好在这次皇上并没有如何责怪,这也是你的机会,皇上没把话说死,等过两年你学好了,再回去任官。祖父教育我们,做人要脚踏实地,做学问也是同样的道理,希望我今儿个的话能对你的未来有所帮助。”
淳于沛掀起眼皮看了安国公一眼,他差点在皇帝面前掉了脑袋,又遭皇帝当众讥讽,这份惊恐和难堪安国公怕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皇帝怎么会杀手握重兵的安国公呢?他若是安国公,又何必头悬梁、锥刺股地追求学问!
淳于沛的脑海里飘荡着这几个字“若我是安国公……”。
没有任何一刻,取代安国公的念头比现在更强烈。淳于沛几乎被这个念头折磨疯了。
安国公见他不说话,眼珠子在闭着的眼皮底下翻滚,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也不知道淳于沛有没有听进去,淳于沛这次碰壁碰得太厉害了,他不愿看到淳于沛一蹶不振,又不愿淳于沛为个官职如此汲汲钻营,便劝道:“二弟,人生在世有很多事可以做,不是非要做官的,你有上进心和功利心我知道,但是你得有相匹配的才能。我向来劝你交友谨慎,劝你忠言逆耳,这次的事也算是个教训,是个转机。我打算把你送到黔中道的石鼓书院读书,族中有几位少年也在那里读书,二老太爷一直推崇。等过两年风头过去,你再回来。”
淳于沛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安国公:“大哥,为什么要把我送到黔中道那么远的地方?”
安国公为他掖了掖被子,淡淡地说道:“你在宫里的事迟早会被大家知道,成为笑柄,与其看你在京中受辱,不如到外地避风头。咱们淳于家读书人少,在外地读书的更少,而石鼓书院向来名声响亮,又有族亲在那里读书,对你也是个照应。”
淳于沛讽刺地说道:“其实大哥是不想我在京中给你丢脸,才会想着把我打发走罢?”
他说的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安国公大怒,举起手掌,淳于沛瞪大眼,直直地盯着安国公,原本他是可以一直装乖弟弟的,可是安国公和傅卿云太可恶,逼得他不得不提前暴露自个儿的本性。
安国公气得喘气,冷峻地说道:“不管怎样,你去石鼓书院是一定的,我今儿个就会跟二老太爷提,让他给石鼓书院的院长去一封信。”
言罢,安国公拂袖离开。
淳于沛瞪着安国公的背影,眼底的嫉恨化作一把红的火。
傅卿云一见安国公的脸,心知兄弟俩又生了分歧,忙问怎么回事,安国公本不想让傅卿云跟着生气操心,但拗不过傅卿云,只好告知。
傅卿云的神没有多大变化,说道:“这样也好,二弟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苦心。”
安国公冷哼一声,说道:“他那样的别扭性子,能真的明白才好。”
傅卿云沉默不语,淳于沛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安国公长叹,怕傅卿云的心情受到影响,转而问道:“刚才看你指挥丫鬟们,在干什么呢?”
傅卿云眉心颦起,担忧地说道:“太子妃滑胎,我派人整理些礼品,明天就送过去,再不送,怕是我这身子重了,不能出门。”
傅卿云之所以担忧倒不是为太子妃担忧,一是因这一胎若是男婴生下来能为太子加重筹码,毕竟三皇子也成亲了,若是太子能生个长孙出来,肯定能得皇帝高看一眼,二是,怕她真到了要生产的时候再去探望太子妃,出个意外可就说不清了。
安国公皱眉说道:“你也不必亲自去,冲撞了晦气可不好。我让二老太爷家的兄弟媳妇帮忙送一下礼便可。”
傅卿云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没什么的,女人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做新娘子,一件是做母亲,太子妃失去一次做母亲的机会,怕是心中难过得紧,哪里有心思放在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心上。况且,这样的大事,我若不去,外面的人以为你不重视太子,现在就罢了,太子殿下与你亲如自家兄弟,但将来他登上龙位,今儿个觉得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到了明儿个就成了心结。”
安国公若有所思地点头,隔着大肚子抱住傅卿云的肩膀:“你看得倒是清楚,就辛苦你这一趟,我陪你去。”
傅卿云莞尔笑道:“有国公爷在,我更不怕了。”
安国公说到做到,让定南侯府和林府派来的四个嬷嬷都贴身跟着傅卿云,同行的还有剪秋,那四个嬷嬷在庄子上养着的时候经常帮周围的农庄孕妇接生,对接生也很是熟练,带着她们安国公也放心。
安国公亲自跟太子说情,太子病体未愈,又添心伤,满口答应,于是这一次进东宫是傅卿云带的人数最多的一次。
傅卿云进二门的时候隔着帘子正好看到有个守门的婆子端着一碟子糕点喂一条温顺的大狗,当她看清那碟子里的糕点时,忍不住翘起唇角,太子妃接到她每日送来的糕点,怕是每天都在心里骂她一遍罢?罢了,看在这个没了的孩子份上,她以后就不送栗子糕和菱角粉糕来了。
一路到达太子妃的寝殿,傅卿云下软轿,扶着剪秋和一个嬷嬷的手入内,不知太子妃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堂门口的门槛十分高,按照常理迎接贵客的时候会卸掉门槛,但东宫的人却并没有这么做。
傅卿云站在门槛前,低声在剪秋耳边说了两句话,剪秋点点头,走到院子里的树下捡了两块砖头来,在门槛内外各放一块,傅卿云轻轻松松过了门槛。
一进门先看见的是芳华,芳华正在炕头上低声禀告道:“……安国公夫人到了。”
傅卿云站在屏风外,闻到屋子里浓重的药味,她想了想,太子妃在这时候可不敢下药,毕竟她身子亏损着呢,想从药物上害她,就得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便直接绕过屏风到了炕前,帕子擦了擦眼角,眼里就蓄满泪水,激动地哽咽道:“娘娘真真命苦!娘娘也别太担心,既然他能投胎到娘娘肚子里,想必与娘娘有一段母子缘分,不久的将来必会再次投胎。”
她抬起朦胧泪眼看向太子妃,只见太子妃形容枯槁,面容瘦削,脸蜡黄,原来的十分美被这场小产打击得只剩下五分,丹凤眼无神地垮下来。
太子妃伸手,傅卿云赶忙握住。
太子妃丹凤眼睁得大了些,目光扫过傅卿云的肚子,说道:“国公夫人是有福气的人,托国公夫人的吉言。今儿个本宫身子不便,招待不周,请千万别放心上。”
傅卿云斜眼横扫屏气凝神的一众宫女太监,太子妃病重,这些下人再忙也不会怠慢贵客,刚才的那个门槛,可真真是没将她当贵客啊。
傅卿云收回目光,忙说道:“我怎么会计较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太子妃娘娘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妃咳嗽两声,松开傅卿云的手,抚摸着从未隆起的腹部,伤感地说道:“是我没这个命留住他……唉,不说了,国公夫人的预产期是多少?”
傅卿云答道:“就这几天了。”她抚摸着肚子,心里柔软成一片。
太子妃又瞥了眼傅卿云的肚子,虚弱地说道:“咳,咳……上次在宫里,听说聂大太太聂姑妈出事前一直惦记着你孕中给安国公收通房、纳妾的事,后来本宫又听别家夫人们背后时常提起,又说这大概是聂大太太出事前最后的一个心愿,大家对国公夫人诸多口舌……原本不该本宫提这个话,但太子爷与安国公向来亲如兄弟,本宫只当你是自家人,见不得你被人诟病,这才不见外,直接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