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周莞青同周景云拿了些银钱，去看望了陈彦文。
陈彦文现如今状态尚可，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样坦荡。
胡庭山寻声望去，却是他方才看到的着鹅黄上襦，浅绿渐变裙衣的女子，她发饰妆容简单大方，面上覆白纱，角落处都以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槐花，想必是为槐文会精心准备的。再看时那姑娘眼眸瞪了过来，胡庭山顾及身份，便只盯着她鬓旁一支钗，朗声道：“姑娘所言无错，长公主自然是巾帼英雄，天纵之资，可天下少年芝兰玉树，风姿亦是灼眼，未尝没有配得上长公主的，更何况姑娘不是长公主，又怎知长公主会不会心悦某人，甘愿风花雪月？须知这情之一字，委实奇妙得紧。”
那女子提了裙角，三步做两步，逼近了他二人：“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又仿佛气不过，加重了语气：“就算是姑——公主她想要嫁人，也不是你们这群俗人所能肖想的，哼！”
说完也不瞧胡庭山与蒋朗珮，径直唤了叫“画梅”的丫鬟上楼。
胡庭山正待理论，却被蒋朗珮拍了拍肩：“庭山暂且停了吧，这长安城的女子心中长公主的名声怕是比圣上还要大三分哩，再说了，和小丫头置气也没个意思，还是早点上楼为好。”闻言胡庭山也坦然，与蒋朗珮走向楼外楼。
一楼四四方方，约有十几张大方桌，酒香浓郁，最中央还设有盘口，一堆人拥着下注，人多又杂。胡庭山方皱眉，就有小二引他两人上了二楼：“客官见谅，这槐文会不止是学子之间比拼，我们小百姓也想沾沾运气，就在一楼乐呵乐呵了。”
他二人甫一上二楼，便听得轰然叫好声，胡庭山四顾，二楼与一楼一般大小，只是大方桌换成了小圆桌，书生们三三两两坐着，靠窗的几张桌子被屏风隔开，隐隐约约可见身姿绰约的女子走动。那叫好声便是朝着窗那边去了，有戴了面纱的女子袅袅行出，软软糯糯开口：“谬赞了，不过是好运，一首诗得了公主的青眼，想来在座诸位也不缺有真才实学的，奴就先行一步，在三楼等候了。”
便有人叫嚷着“姑娘先行，我等随后就到。”“借姑娘吉言。”的话语。
一旁小二解说道：“两位公子就在这二楼稍作歇息吧，若是有好的诗文，便可写了条子递去三楼，有好的才艺直接在二楼展示，自有人通报的。诗文才艺出众的话，便可去三楼会会那些大人物了。”
“倒是有趣。”胡庭山寻了没人的桌子，与蒋朗珮坐下，蒋提壶倒了两杯茶，推过来一杯道：“还好今日来的早，若是迟了，二楼没有位子，就只能在楼下惆怅了。”
胡庭山品了口茶，正色道：“有没有位子都不打紧，只盼今日结束后朗珮兄饶过我，明日放我去见周公才是。”
蒋朗珮摇头笑言：“庭山你可知三楼有谁？圣上重用的几位文臣齐聚，传闻今科的主考官就是从中选择，再加上长公主，读书不就求个朱紫加身么？此时给那几位留个印象，日后定会受益匪浅。”
胡庭山暗想，我若是入周朝为官，才是蠢笨。原是他身份非同一般，乃蒙古奇源一族的王子。奇源一族称霸草原已有百余年，他此次来大周，是身兼重任的，便是与大周商议开市，用牛羊和铁换得粮食和盐巴，以求发展自身部族。然则他也有私心——求取李霓衣，李霓衣不仅有着长公主的身份，据闻也是可敌万勇的将领，此行若能成功，他在族内身份地位自然更加稳固。但这话又不能对蒋朗珮明言，便只顾低头喝茶了。
那女子上楼后二楼便嘈杂了起来，这边书生互相谦虚着递了几篇篇文，却没能上得三楼，这样一来又没人急着递条子了，女子那边却又有什么动静，有丫鬟抱着卷约莫二尺宽六尺长的白纸横挂在了屏风上，复又出来持着毛趣÷阁的女子。早在丫鬟挂纸时，胡庭山便认出是那叫“画梅”的丫鬟，果然，后出来的女子便是方才河畔黄衣绿裙的那位了。
他碰了碰蒋朗珮：“看，是刚才那个吃了火药的小姑娘。”蒋朗珮转了转左手的扳指，也看了过去。
那女子也未行礼，也未说话，只蘸了少许的墨，便自顾舞了起来。今日她穿着裙，本是不方便跳舞的，但她脚下动作又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是随意走着，也就不妨事了。出众的是她舞趣÷阁的姿态，明明是在舞，却不见柔弱，还有些英气，趣÷阁随着她身形盈动滑过白纸，留下痕迹，众人逐渐瞧出她仿佛是在以舞作画。
“怪不得风风火火，原来是有几分本领的。”胡庭山皱眉道，“这舞好奇怪，怎么我觉得带了杀气？”蒋朗珮点头：“是大气非杀气，我猜这舞本来应该配剑的，能有这份心思也是难得了。”说着他以纸为趣÷阁，在桌子上寥寥几趣÷阁，便画出了小人舞剑的姿态。
胡庭山这才喟叹：“朗珮兄果然高妙，你一点我才明白。”
他仔细看去，那女子双手轮换，若配上剑击声，果然是与桌上小人别无二致的剑舞了。见她弯腰抬腕，端庄悠然，走势如行云流水，胡庭山不由得跟其在脑海里回击舞剑：她低眉，是要下刺了，他便斜抄上来，她回身；是要佯退了，他便随之猛进；她点墨使力，他便缓缓卸去。
胡庭山紧紧盯着那女子的身形剑法，隐隐发觉这剑术不俗，只是脑海中短暂的演习，他就出了汗。此时再看那女子容貌，分明眉眼从容，端的是武艺高强。
沉吟间那女子也舞到了尾声，一股力道自腰至肩，自肩至臂，又自臂至腕，抖动间甩出一排墨来，借着这力道旋转半圈，回首抬眸间又甩出一排墨。那纸上不知何时已有了两匹马，马下便是两排交错的墨了。
那女子停歇时二楼已经少有言语了，众人看着她将趣÷阁递给丫鬟，又接过一杯茶，毫不犹豫地泼在纸上，晕开了两排墨，连接成两座隐约起伏的山丘，山丘上面是两匹简单却传神的骏马。
这一幅画有精巧心思，也有高超技艺，震慑了众人，一时间二楼便只剩那茶水落下的嘀嗒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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