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夫人接下来寓意诡秘的话震惊了我正常思索的神经,完全颠覆了我理所应当的推论。
“寿春乃是楚国最后一座未被攻破的城池,芈氏王族与项门忠烈必是会死守城墙,既是他们敢退至一城,那就有守住一城的把握,秦军想要轻易取之,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秦楚之战局势变换如此之快,本宫想,其中的曲折迂回不会少了去。
此前楚国那么多的城池被轻易攻破,除了秦军的强横实力令人招架之外,还极有可能是楚国故意弃之。”
芈夫人说出的言语大惊了我,但她没有被我的情绪影响到,只是平静的淡笑着,对我说着楚国的目的。
“楚国自知散兵扩土抵不住秦国六十万大军,他们想要保全主力退守至最后一城、就着这个据点从长计议,为的是看时机与局势实情决定是坚守下去还是借机反攻,在他们谋得妙计,或者天时相助、外力相携的优势下重夺疆土。”
芈夫人的话让我意外,她这话对我说更是意外之外的意外。
难不成,芈夫人对我说这邪,是想要拉拢我插手齐国外交之事,请我给齐国传递帮助楚国的求救讯息?
我惊了自己一下,很快否定了我自己。
应该不会,这些事情我和芈夫人想得出,齐楚两国国君更是早已预算了其可行性而付诸行动了——蔺继相没有倾全力出齐兵去协助楚国,我想齐楚双方的纠葛关联都已明了了,根本用不着我多嘴什么。
那芈夫人和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发发牢骚?自是不可能的,芈夫人被嬴政嫌弃着,她能够安坐七子夫人的位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把自己摆放在了“透明人”的角色,这个角色最大的特点,自是不插言王宫内务的任何事情。
我一个总是被动陷入绝境的长使。芈夫人还不至于对我发牢骚惹闲言。
我心里实在好奇她此番言论的用意,于是忍不住阐述了我自己的观点。
“可——恕奴妾直言,奴妾听闻寿春城内除了大军将士之外。还有众多的王贵家眷与奴仆。那么多人生活在一座城池中,其他的事情不说。光是吃饭这个必须的现实就够头疼的了。
王翦将军骁勇善战,谋略上更是智慧过人,他能够背负着王上急战的压力、在国界处按兵不动一载,亦能坐等寿春城兵乏粮绝的服输时刻。
局限于一座城就想要延战复国…夫人您是聪明人,可想而知其难度吧?”
我意破但是没有言破。
像是在等我的质疑出口一般,芈夫人听到后眼底的笑意甚为浓郁,她向我作答的话更是毫不含糊的直白。
“王上自十七年开始出兵亡韩。秦国图谋天下版图之心便昭然若揭,各国国民人人自危,纷纷作出应对之法以防不测。
楚国兵强马壮,自认有一搏之力。然则也同时清楚战争之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成败之规律。
虽是未存必败之心,然楚也做了完全的准备,寿春城便是被秦国攻破国境中、楚国的最后一道绝地反击的机会。
若是如表象来看,寿春城城墙外被秦兵围堵的虫蚊不过。那圈地为谋的打算自是要不攻自破的,然则七年的准备,又岂止是高耸的城墙那么简单呢?”
她望向楚国的方向,念叨的声音像是在呐呐自语,神情越说越悲伤。
我知道对外人评说自己国家的秘密——存亡一线的最后秘密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芈夫人是否清楚她的听众里有我,若是她真是在自言自语,那我的听说便是一种罪过。
我想要她清醒她自己在做什么,但她在说话,我又不能贸然退到别处去,只好正襟危坐又如坐针毡的陪着。
芈夫人的言说依然在继续。
“今时秦兵攻不进去那高高的城墙,到了春天他们也是要攻不进去的,因为里面的楚国臣民急不疯,也饿不死。”
我垂眉,双手纠葛着绞扯手里的手帕,我懂“知道的越多就是非越多”的道理,而且芈夫人此时所言关乎两个超级大国的现时对垒,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听过芈夫人所言的罪过就是被人怀疑的一大原因。
我进退不得,站不起也坐不定,只能把目光投向别处。
在我装作不上心、想要减缓些被或许有的祸事缠身可能性的时候,芈夫人突然专注看向我,语音也转换为相当认真的气色。
“你一定不知道,寿春城的王宫内有很多事先挖掘好的地道,那些地道通往远近不一、大大小小的山脉,山脉中人迹罕至之地都开垦出了荒地,会有专人去狩猎与栽种。
这些起始于楚王宫的地道出口处、在外面找寻颇为费神,且每个通道附近都藏有重兵把守,故而想要通过狭窄的通道攻入城中,也是不可取的。”
我看着芈夫人决然的眼神,却似乎没有看到她的决然一般的茫然。
芈夫人一定魔怔了,不然她怎么把这么机密的事情说给我听呢?
“夫人——”
我叫了她一声,想要提醒她我的存在——是我啊,我是齐国公主、秦王妃啊!
芈夫人自是知道我的存在,她依然决然的看着我,继续她的言说。
“有一些隐蔽悠长的暗道就接至城外不远的河岸之地,那边埋藏有足够多的粮食,只要城中断粮,那里就能够源源不断的往里面运送。”
看来,芈夫人是故意要告诉我楚国这个秘密的了。
既是她有意为之,那我也要听了她的目的再作打算。
“楚国已经开始打持久战了?”我就着她的话问。
芈夫人没有否认。
“存活下来才有机会翻盘,秦军攻势凶猛,楚国只能这般为之。何况,咱们王上最不想要的便是拖延战局,楚国反其道而行之,这么做也是想要秦国暂时放弃消亡了楚国的决定。”
楚国国破,却留有一座城池,还使得秦军灭之无策,这个尴尬的僵局会拖得秦国统一大势变幻莫测:
要么秦军暂时放弃灭楚,先亡了其余国家再寻机来袭;要么与楚王死耗,耗得反击的时机、或者其余国家转变心意协助其一起反击。
无论是哪一种走向,对于秦国来说都是降低士气的不利结局,而且,还会使得气傲天下的嬴政失了面子。
“可,夫人,奴妾冒昧:秦国统一天下乃是大势所趋,楚国亡国是迟早的事情,至于翻盘之念,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
因为楚国女子、秦国妃子华阳太后掌权秦国时对楚国有过巨大帮助的缘故,楚国对于女子参政并不十分排斥,如今芈夫人对楚国抗秦之事如此了解,想必楚国要事必是没有背着她、或者是楚国一直求得她参与相助的。
我作为传说中被君太后调教、又浴雷鸣重生的“占卜师”,对芈夫人灌输的历史定局思想是想她心里有个亡国的底儿,说不定这个底儿还能被她传输给楚王,使得楚王在衡量战况结局时多个和解的念丝。
芈夫人凄楚了眉目。
“本宫看的清楚。然则拼死挣扎之心乃人之常情,即使注定亡,那争上一争,至少心里头不会憋屈了。”她怅然若失,却又无奈的坦然着。
既是芈夫人凡事看的明白,楚国又无妥协之心,那她对我说这番话更是让我忐忑不安了。
“夫人与奴妾说这些,是要?”我疑惑看着她。
芈夫人并不刻意遮掩,见我直问,她便直说了。
“王上忧子之伤,心中必是难过,若是楚国在这个节骨眼上及早被征服了,他定是能好过些的。”
她眼望他方,说的平静,却泪花凝聚。
我感念她对嬴政的情谊,却更感慨她为此献出母国的悲情。
“可,王上高兴了,夫人您当如何?
您是楚国的女儿,秦兵一旦攻陷寿春,您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国亡,还要背负不孝后辈助秦灭楚的罪名了?”
芈夫人流出两行清泪,却挤出笑容看向我。
“你不是也说了嘛,王上大业必成,既然楚亡是迟早的事情,那早晚发生不是一样?早了,王上还能早些实现心中抱负。”她语音发颤,颤的人心碎。
如此纠结的矛盾,我如何理得清楚?
“奴妾斗胆,望请恕罪。请夫人您自个儿对王上进言去吧,奴妾不便。”我大刺刺的回绝了她。
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我还是逃离了干净,也免得我跟着芈夫人、被她这三角关系白白绞痛了心。
芈夫人不理会我的推辞,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不知出口处具体方位在哪儿,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要排查,那地辽广阔的楚地一寸寸观测起来也是需要庞大的人手与时间的。既是秦军寻得着,可咱们王上耗不得,还是让本宫告知于你、你转献王上吧。”
寿春城楚宫中有地道、且地道出口隐秘散乱的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况且,若是嬴政采用这个情报、且情报为实、似的秦兵短时期内打败楚国的话,那这功劳可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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