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将冷笑几声,举手挥舞了几下,猛然一阵剧烈的暴响,他背后的兵丁一齐掣出火枪来,向空放了一轮。这戈壁极为空阔,枪声响起来,极为摄人。那些匪徒登时面色苍白,锄头、镰刀落了一地。
副将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乱民,还不赶紧滚开,免得无谓丢了性命!”
那些匪徒见押粮的兵丁全都是手持火枪,盔甲鲜明兼且人数众多,知道讨不了好处,一齐耷拉着脑袋,转身走去。但他们实在太过饥饿,就在撤退之时,有些人已经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姜尘想起自己浪迹江湖的日子,那时求一饱而不得,常常一饿就是几天。眼见这些人如此凄惨,不禁触动了心中的感慨,道:“将军,我们驮了这么多粮草,何不分他们一点?保家卫国,还不是为了黎民百姓?”
那副将大惊,道:“这些粮草乃是军粮,没有大将军的吩咐,何人敢动?那是杀头的罪的!”
姜尘急道:“可是眼看着这些人饿毙在路,将军又怎忍心?”
那副将掀须道:“你言也有些道理。本将不是不救,只是力有不及啊。也罢,将我们带着自吃的粮食,分一些给他们就是了。你要知道,现在最金贵的就是粮食,我奉大将军之命,到凤翔运粮,大将军命令是一万担,但凤翔附近十三个州,才筹了八千担,民力凋敝啊。”
说着,吩咐手下将路粮担了一些出来。姜尘大喜,急呼道:“你们且慢走,有粮食了!”
那些匪徒听到呼喊,大喜,狂奔而回。有几个年老的,竟然喜的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倒毙。且幸匪徒不是很多,人人分了两个馒头。只见他们欣喜的连话都顾不上说,拿起馒头就狠劲地塞在嘴里,还不等嚼几口,就急急忙忙地咽下去,又狠劲将口中塞满。姜尘见了心下凄然,一面发放馒头,一面不住摇头。那副将也是感慨万千。
那些饥民吃光了馒头,犹自恋恋不舍地望着驼背上满袋的粮食,脚下虽然挪动,但眼睛却不转过去。姜尘只好呼道:“走罢!军粮关天,不可妄动,什么时候不打仗了,大家就都有饭吃。”
就听一个饥民叹道:“这天下还有不打仗的日子么?我是看不到喽。”
他们见粮食无望,打又打不过,只好慢慢地散了。
天色却渐渐黑了下来,副将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好,这一耽搁,恐怕日落之前,赶不到关口了。”
姜尘笑道:“赶不到就明日再走好了,关外匪徒,不过是些饥民,怕什么?”
那副将面有忧色,道:“我怕的不是饥民。”
姜尘向四处望了望,道:“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副将道:“风。”
他一句话刚说完,天色倏然变得黑了起来。方才还沙沙呀呀响着的风声,骤然剧烈了起来。卷天的枯黄色一变而为深沉的漆黑,将半个天空遮住,然后奔马一般向另一半天空冲去。哪消得多时,整个天空都是黑漆漆的颜色,郁雷一般的声音响个不停。姜尘虽是生长中原,但见风势如此猛恶,也知道不好。那副将的脸色却全然变了,大喊道:“快!快去那个山脚下!”
这时风声已经极为峻急,他话音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满地黄沙被吹起,几乎对面见不到人影。那副将跺脚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姜尘以手遮面,举头张望,就见天空一片黄茫茫的,只有那面大纛还能看得见。他大呼道:“将军不要着急,我有办法!”
他深吸了口气,真气从心脉中迫出,将颜面护住,身子腾空而起,向那大纛扑了过去。那掌纛的士兵喝道:“什么人?”
姜尘厉声道:“将军有令,向山脚处行!”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来,咯嚓一声,插着大纛的旗车吹裂,大纛向后飞去。姜尘飞身而起,双掌已握住了大纛。但那风势强劲凶猛,直欲毁天灭地。他咬紧了牙关,真气提运到极限,方才将那面大纛掌稳了。他先静立不动,等那风势略缓,方才踏出一步,掌着大纛缓缓向山脚行了过去。这大纛便是军魂所在,解粮的士兵们见大纛移动,也就跟了过来。那山脚只有几百丈远,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那山并不高,不过有了点遮挡,风势便小了许多。骆驼归结在一块,查点之下,却幸而没有走失的。山脚之外,却是黄云暗卷,天与地仿佛抱成了一团,霹雳怒发般响个不停。姜尘武功虽然初成,但面对这天地之威,却依然不禁心动神悸。
那副将怔怔地望着外面,喃喃道:“看这样子,没有两天三天,这风只怕停不了。”
姜尘也心中担忧,宽解他道:“这等天灾,遇上了也没办法,将军且请放开些怀抱。”
那副将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关口就在十里之外,如果方才我们不赈济灾民,就能赶在风来之前入关,那就不怕狂风了。”
姜尘怔了怔,那副将自言自语道:“这一耽搁,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大将军的期限了!”
那狂风果然越来越猛,兵丁们奋力撑起帐篷,拿出冷水干粮来吃,那副将摇了摇头,却什么都不吃。狂风直刮了三天三夜,方才渐渐止息。等眼前略认出路来,那副将便催促上路。
一路之上,众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果然十里之外,就是一个小小的关口。入关之后,两面都是山,风刮不起来了。又走了两日,远远就见一连串大营,那副将脸色更是惶恐,赶着众人向营中走去。
只见一乘马绝尘而来,还未走近,马上的兵丁便大声道:“大将军传郑明!”
那副将身子一阵哆嗦,翻身下了骆驼,跟着那兵丁跑进了大营。营中奔出许多兵丁,将押粮的骆驼接了,又招呼姜尘跟那些押粮的士兵进营。
他们刚走进营地,就听当先的金帐大营中传出一声虎吼:“斩了!”
接着,就见郑明副将被几个人推着,面如死灰一般抢了出来,绑在了一根暗红色的柱子上。刽子手扯起鬼头刀,在旁边的石头上磨着。
一声声裂人胆!
姜尘大惊,抢上前一步,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斩将军?”
旁边众人一齐大惊,押粮的士兵有几个一路与姜尘很谈得来,这时悄悄地拉着姜尘的袖子,使眼色让他不要讲话,姜尘见那副将吃尽了苦头,未丧命在风沙中,却要丧命在军营中,心下急怒,却哪里理会他们的劝告?
就听金帐中传出一豪阔的声音,一字字道:“你问为什么?”
那声音中充满了威严,但姜尘热血上头,哪里管什么官威军威?大声道:“对,我就要问为什么!”
那声音厉声道:“拿下!也一齐斩了!”
左右抢上几十位带甲的士兵,拖住姜尘,那人冷笑道:“有军纪不知道遵守,你不配问为什么!”
姜尘只觉胸臆中存着一股闷气,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粮草运到了,却还是要斩首?难道因为天灾而耽搁了时辰,也是人的过错不成?他怒声道:“我不服!”
那声音道:“本座讲的是军威,本不求你服。但你想必死不瞑目,我就破例一次!”
“呛啷啷”一阵响,一个包袱从金帐中摔了出来,落在了姜尘的面前。
“打开来看!”
姜尘蹲下身来,打开包袱,就见中间包的是腰牌,证明每个士兵身份的腰牌。这一包袱,大约有两百多只。姜尘疑惑地抬起了头。
那声音沉然道:“军中缺粮,前日便已断炊。军心震动,上将军曹魏为了振奋人心,于是带领三万人请战,本座本不肯,但遥盼粮草不至,军心渐渐涣散,唯有背水一战,免得大家饿麻了手脚,那时雪狼部落部蒙古兵攻打过来,疆土难保。本座只好应允。但将士饥饿,战力大打折扣,这一战……”
他住口不语,沉默了片刻,道:“这包袱中的腰牌,每一人都是副将以上的官衔,没有一人怯懦偷生,都战死了!战死了!”
他极为愤怒,声音渐渐抬高:“这一切,又是因为谁?”
副将郑明身子栗栗发抖,头低下不敢上看。姜尘也被震慑住了。两百将士,那么死亡的士兵又有多少?这一战……但他昂首道:“北荒风灾,人力难抗,又岂是郑将军所能抵挡的?大将军如此裁断,未免有些不近情理!”
大将军冷笑道:“你还是不服?郑明,我问你,我给你的期限,够还是不够?”
郑明身子筛糠一样抖着,叩头道:“大将军的期限,足足够的。”
大将军厉声道:“那为什么会迟延?”
郑明道:“属下路遇饥民,心中不忍,就将随身带着的干粮分了他们一些,所以耽搁了几个时辰,方才遇上大风。是属下该死,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大将军道:“但知小仁而忘军纪,岂是我辈军人所为?来人,斩了!”
郑明面如死灰,任凭着旁边众人拖曳。大将军道:“其余运粮众人不知劝谏,也一齐斩了!”
帐外众人一齐轰然答应,将运粮的兵丁一齐拿下。姜尘大叫道:“住……住手!”
大将军冷笑道:“朽木不可雕!到现在你还不服气?本座军纪不是为一人而设,岂能容你放刁!”
姜尘高声道:“大将军且听小人一言!小人等罪在不免,但与其死在将军刀下,不如报效家国,死在沙场上!请将军容我们与鞑子一战,下人虽死无怨!”
那大将军沉默了片刻,道:“粮草才至,人马将养未已,不宜作战,所以本座撤了十里地,便是要休养生息的。”
姜尘道:“大将军一味撤军,雪狼部落骄横,未必不会乘胜追击,那时我军将养未已,只怕更是狼狈。不如就遣我们这待死之人,前去挑战雪狼部落,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大军乘机休养。小人等愿以待死之身行些许有为之事,战死沙场,以全大将军的军威!”
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出来,郑明等人心中也不由甚是激荡,一齐跪下身来,大声道:“求大将军恩准!”
大将军沉吟道:“你之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本座就准你们戴罪立功,若是能够拖住雪狼部落一两日,便不再追究你们的罪行。记住,此身有为,不可便死。”
姜尘、郑明等人听大将军的口气松动,登时大喜,一齐跪下来谢恩。
那大将军挥手道:“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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