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得太近，薄唇挨着盖头，好似就贴在她脸边说话。
语气中满是哄诱的味道。
重慕颜凝滞了片刻。
萧无夜？
就在重慕颜准备自掀盖头时，一看究竟时，身边呼呼的风声乍起。
来了？
风声中有人语，叽叽喳喳，哭天喊地，桀桀怪笑。
这些人声怪声，时而像是从遥远的山林中传来，时而又像在重慕颜身畔耳边。
不仅如此，重慕颜觉得后面有一足音在缓缓逼近，他像是踩在一片碎枯木烂叶之中，窸窸窣窣地微动声响，磨着重慕颜的耳朵。
接着脚下也开始发生异变，像踩着一滩烂泥，松软泥泞。
重慕颜迈了一小步，谁知这泥泞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让她陷得更深。
重慕颜猛地掀落盖头，盖头坠地，眼前却是不见五指的黑。
重慕颜抬手抚上眸子，顷刻间，黑目红瞳，鬼眼显形。
透过鬼眼，周遭的一切却还是一望无际的黑，什么都没有。
重慕颜屏息悄声后退一步，后背却撞在了一面冰冷的墙。她反手摸索了几下，粗糙割手，冰冷坚硬，像是石板。
过了一阵，重慕颜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是躺姿，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好好站在喜堂里。
所以，她躺在哪里？
重慕颜坐起来，掌心灵力凝聚，想燃起冥火，却发现，冥火不明。
重慕颜又伸手向四周探去，终于在左边摸到了另一处石板，她沿着石板向上摸索，没一会儿，就摸到了顶。
这里呈一个长方状，石板砌成。
这东西她太熟悉了，昔日掘坟挖墓没少遇见。
棺材啊。
只不过这个棺材比旁的棺材都大都宽敞，别的棺材躺下一人，再塞点陪葬品就没有空隙了，而这个，她竟可以半坐在其中。
她又向四周摸索了一阵，没有骸骨更没有陪葬宝物。
空棺。
忽然，重慕颜脸侧贴上来一个东西，漆黑一片中，那是双猩红的眼球。
黑暗中，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凭空冒出，它瞪得老大，好像死前见过了什么惊怖景象，死不瞑目一般，直勾勾地望着她。
重慕颜面无表情地挥手劈下，手刃如刀，可是掌下触感却湿乎乎黏腻腻的，像打在了一滩烂泥上。
那东西被重慕颜斩飞到远处，磕到了石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不过黑暗中，那对血眼又抬了起来，慢慢向她爬进。
骤然，那双眼睛消失了。
再出现的时候，它蓦然在重慕颜身后，近在咫尺。
黑暗中，重慕颜觉得有冰凉的软泥顺着她的脊背往上蔓延，颈部，手腕都被一片冰凉附着。
这时，那只血眼在重慕颜身边飘来飘去，晃晃荡荡。
“我死不瞑目，你说杀我的人是不是该死。回答错了，我就要你的命。”
他的声音沙哑，就像喉咙被人割碎了一样。
听在耳里，极不舒服。
重慕颜冷笑，挑唇道：“我觉得你挺该死的。”说完，一只手就朝它眼睛下方位置袭去，用力擒在了它的颈椎上，毫不留情地反手压在地上。
重慕颜眸光一冷，邪笑道：“不要命的东西。”
这三百年来，还真没有人能从她身上讨得了便宜。
它沙哑开口，惊道：“你不是新娘子？”
黑暗中，重慕颜眸光晦暗不明，微笑道：“嗯，猜对了。”
“砰”地一声，石棺内发出回响，重慕颜微微矮着身，半跪俯身，单手擒在它后颈椎，一手高扬着拳。
重慕颜转着手腕，邪笑道：“是你吧？想害我，还想害鬼帝。”
石棺内又连起几声巨响，重慕颜眉眼挑着，野到不行：“就凭你？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黑暗中根本分辨不出哪是哪，反正重慕颜就乱打一通，这东西在她手下，不碎也成泥了。
它开口，沙哑极了：“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重慕颜没说话，可她眼前飞快跳出无数画面，它们零碎不堪，忽明忽暗的。有时候能看到人影晃动，有时候能看到满地疮痍。
可是唯一相同的是，里面永远是充盈着挥之不去的凄厉惨叫。
这是一股很强的怨念。
重慕颜自小在幽都长大，以往人间的怨念再强，也沾染不到她身上半分，可这次不太一样。
这些破碎的场景拼凑起来后，重慕颜才知道陷入了这棺材主人的记忆里。
仿佛身历其境，因为寒风一吹，重慕颜嗅到了血腥味，让她皱着眉，立即捂住了口鼻。
呛鼻的腥气漫天盖地，好像整个人都浸泡在血池子里。
“让我们走吧……”
“放了我们吧……”
这声音颤抖的从一人口中传出，可是下一刻，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的头被人从颈上斩落下来，接着是轰然倒下的残躯。
头颅咕噜噜地掉到地上滚动，在一只血手旁边停下，血手的主人被严严实实压在最下面，因为这是一座尸堆。
人间惨剧不过如此。
斩首者扬着刀，高声喊喝：“还有谁不服！”
“废掉人皇，重分天下——”
话音还在山谷中回响，陡然间，天地间却异象突生，地面微微颤动，幽暗的林间簌簌发出响声，万鸦齐鸣。
月亮被血色侵蚀，天地都像罩了一层红纱，所见之景皆血红一片。
天地交接处，幽都鬼门大开。
鬼门黑洞洞的，望不见里，冲天的诡雾弥漫开来，只听一声令下，万鬼便将冲进战场。
重慕颜瞳孔骤然缩紧。
这是……
她知道眼前这一切是什么了。
万年之前，鬼帝率兵支援人皇。
这漆黑连绵环形的山脉中间，赫然是就是那片古战场。
她正在用这座棺椁主人的眼睛去看过去发生的那一切。
地府诸君自鬼门中踏出，身披战甲，各个以一敌百。
敌军尖叫四散，却被飞沙走石拦住了去路，战场四处更有狂天龙卷。
七十二洞妖王如此骁勇之姿，哪有重慕颜印象中半分懒散的养老样子。
“都杀了。”
这声音低沉而冰冷，声线却让重慕颜熟悉的要命。
风吹起男人的墨色衣袂，重慕颜凝视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
在众鬼的拥簇下，白亦乾淡淡地掠过山谷中的众藩王，轻飘飘的一扫而过。
那么轻蔑，冷漠。
犹如人看蝼蚁，不屑一顾。
他慢条斯理的：“一个不留。”
刀光剑影再起，火光冲天，惨叫迭起，幽都援兵的到来，扭转了战局。
白亦乾从容信步地走在战场中间，随意地挥了挥手，一个持刀冲向他的士兵，下一刻就碾碎成齑，化成一堆惨白的骨渣。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狠、绝、厉！
风一吹，只在地上残留下一个微白的足迹。
他前进一步，其他人就默契地退后三步。
没人能拦得住他，鬼史里记载的一切在棺主的记忆里都得到了证实。
他杀伐绝厉，无所不能、统领亿万阴兵鬼将，所向披靡。
重慕颜眸底被映得雪亮，呢喃道：“真是幸会了，酆都大帝。”
白亦乾微微偏头，注意到了她，准确的说，是注意到了这双眼的主人。
他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白亦乾反握住一柄她未见过的漆黑长剑，与她对视。
若不是冷眸中，倒映出棺主人惊恐万分的脸，那一瞬间，重慕颜以为他要杀的是自己。
没有一点征兆，白亦乾抬手一剑挥下。
剑刃刺穿，黑暗伴随着一阵穿云裂石的巨响，乍现出光。
林间的空气与光涌入进来，石棺登时四分五裂。
强光刺目，萧无夜的脸庞与棺主记忆里的白亦乾重合在一起。
沉浸在棺主记忆中的她，不知何时竟又平躺在石棺里。
而此时，她面前也有一把剑刺下来，不过不是那柄漆黑长剑，而是弥漫着血雾的鬼剑。
那剑就钉在她的脸颊旁的石板上。
“拿开。”重慕颜清冷的一字一字道。
“别怕，我有分寸。”来人清冽的声线，带着几分慵懒，压低了几分，却更勾人。
重慕颜斜睨着紧紧贴在她脸颊旁的锋利剑刃，肌肤还能感受到刃上的寒，鬼剑上的红光映得她眸底猩红。
重慕颜半眯眼眸，尾音上扬，夹着三分玩味：“这就是你的分寸？”
不知为何，看着重慕颜双目微红的样子，萧无夜就觉得有只勾子，在心头挠了下。
萧无夜俯身，一伸手就将她拽起来。
她起身，再回眸时，身边哪有红眼鬼影，空棺一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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