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剑沉默了一阵。
“还不去。”
萧无夜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鬼剑不再说话了，青着脸，一掌掀翻一个棺材盖，里面白花花的石灰状粉末应风一吹，扑了他满脸。
重慕颜又扬完一把，偏头看到鬼剑他也加入拆坟大军，倒有点惊奇了。
忽然，怀川在不远处朝她喊：“小姐，找到了。”
怀川砸开的这座棺内，是真正的骨灰。因为这里面的白色粉末与那些石灰不同，微微泛着幽绿的荧光，显然，是因为怨气所致。
“让开。”
怀川退后两步，接着“咣当”一声，重慕颜一脚踢在这棺材上，白玉棺在空中整整翻了两圈，才侧翻在地，里面的骨灰骨块尽数扣落出来，与脏兮兮的泥土掺杂在一起。
还有一些白色粉尘，洋洋洒洒地浮在半空。
重慕颜环着手臂，垂着头，面色平淡，脚下却踩在骨灰上，用力拧了拧。
这时，她耳边又传来那阵脚步声，多而凌乱。像是在荒林中逃跑，嘈嘈杂杂，从前至后，四面八方地往这里赶。
随着足音渐近，其中掺杂的人语也开始明晰起来。
“她来啦……”
“她要死啦……”
“她死过一次啦……”
“不公平啊……”
“她为什么能再活一次啊……”
一阵阵风声将这些话清晰无比，一字一字的送到重慕颜耳中，吞没了她。
重慕颜脸色微白，耳膜被这些声音扰得突突直跳。
倏忽间，一股大力揽上她的肩膀，重慕颜一头就撞进了一人怀中，后背被人轻轻地拍着，只听男人声音自上面响起：“你站我旁边就听不见了。”
重慕颜被萧无夜揽着肩膀，抱在怀里，那些令人厌恶的声音果然不再来了。
下一秒，重慕颜后退一步，扬手挣脱开。
“你离我远点。”重慕颜莫名烦躁，涌上些许恼怒，谁知，刚后迈一步，就被他轻轻拽住手腕，拦下。
“小美人，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萧无夜盯着重慕颜身后一处方向，道：“它来了。”
重慕颜身后，骨灰散落的地上，正徐徐升起一团浓浓的黑雾。
用了很久才逐渐成型。
那团黑雾渐渐长出双臂与头，化成了棺主人生前的模样，身材又瘦又细，微微佝偻着，头发已经脱落没了，下巴上还有半截干枯的胡须。
不过它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依然怒瞪着，没猜错的话，他死前就是这幅遗容。
它半截身子还埋在土里，应该是方才被重慕颜脚踩骨灰，与泥土混作一团，让他此刻难以与尘土分离开。
“来早了，我还想用火再炼炼你的骨灰呢。”
重慕颜说这话时，棺主人，嗯，此时应该叫东魈，它缓慢地蠕动爬起，双手深陷进土里，支起上半身，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重慕颜。
它一出现，重慕颜就觉得沉甸甸的怨气逼面而来。周围也凝结了无数人形黑影，不过它们都残缺不全，像极了来之前半路劫道的那些亡灵。
地面翻涌起来，棺材都东倒西歪，仿佛地下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接着更多残缺的亡灵一个一个爬出地表，嘶吼着包围过来。
重慕颜面色平静，道：“还拉帮结伙的。”
重慕颜在地上寻了一根棍子，一翻手，棍子上端化出一面长长的白幡，迎风飘动。
她随手造了一支招魂幡。
重慕颜将魂幡横立，对这些破碎亡魂，声音悠缓道：“归顺，入幡，我引尔等前往忘川，倘若助它，那我就让你们再死一次，轮回不入。”
重慕颜用力一掷，招魂幡便斜斜的没入她面前的地里。
选择，她给了。
选不选，是它们的事。
这支招魂幡就静静地斜立在那里，对那些残缺不全的亡灵来说，就像黑暗中忽然燃起的明灯，是他们盼望许久的生路。万年里，它们被东魈控制，困在万棺谷中，死不安息，不得超生。
东魈生前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死后自然就变成了自私的鬼。他自己怨念深重，也要拉着周围亡灵和他一起活在怨恨里。
果然，头顶黑云开始变化，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上宽下窄的龙卷，残缺不全的亡灵，你争我抢，拼了命地钻入龙卷中，附着在招魂幡上。
雪白的招魂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不多时，魂幡就变成了黑色。
东魈的“援兵”就这样被重慕颜尽数收服，万棺谷上空终年不散的黑云消失了，白银银地月光洒落下来。
没了这些亡灵怨念加持，东魈，不过就是一架死了万年的枯骨。
“啪”的一声巨响，东魈正努力往外爬的上半身，又被一股力量狠狠砸了回去，地上留下好大一圈深陷。
怀川不知何时鬼化，鬼怀川此时正双足狂踏东魈。在它枯瘦的背上接连蹦跳，每一次重重落下，东魈都要再陷地一尺。
砂石扬起，灰尘纷飞。
沉默许久，重慕颜伸手阻拦：“别踩死了……我还没问完话呢。”
重慕颜发了话，鬼怀川浑身暴怒的气息才有所缓和，他一步两步从东魈身上退下来。
被踩踏后的东魈，身体比之前更干瘪了，如同纸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重慕颜走近它，蹲了下来。上下打量，心道：“不愧是几万年修为，身体结实，被怀川那样踩，都没裂开。”
观察了一阵，忽然身后有黑雾从地里袭出，重慕颜微笑，一抬手，黑雾被斩开，一条腿落在地上。
重慕颜道：“我不管你千年修为还是万年修为，在我眼里都一样。在我面前别白费力气，不然尸骨无存不说，还落了一个没有全尸。”
此言一出，东魈果然动了动，他从土地缓缓抬头，一双红眼骇人。
重慕颜蹲在他面前，歪着头，手背支着下巴：“是你想害鬼帝吧？”
东魈鼻孔里呼出一阵黑烟，好像一提到白亦乾，东魈的怨气就暴涨一分。
“世上谁不想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咣”一声，它被一拳砸回地里，重慕颜收回手，道：“嘴上不干净，该打。”
东魈咬着牙又抬头：“……你是谁？”
重慕颜唇边挂着微笑，接连几声闷声响，打够了才收手，一拳比一拳重，只打的东魈整个身子都更扁了。
几乎和大地不分彼此。
重慕颜脸上不咸不淡的神色像闹着玩似的，格外耐心地介绍自己：“重慕颜。”
东魈脸埋在土里，双手握拳，微微颤抖。它是五魈之一，万年修为，占据东方，万棺谷的王，可现在却被重慕颜锤成地里，当成沙包。
打了几拳后，重慕颜消气了，她生气还真不是因为东魈不识得她，而是这个让红莲不渡抓她，还给她暗中使了不少绊子的东西，怎敢腆着脸问她“你是谁”？
这就有点不能忍了。
“幽都锥咒怪是你搞的鬼？”
“对！是我！”
“派人赠我冥铁，挑起我与十绝殿争端，也是你？”
“没错！也是我！”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东魈都仰着头全认了。
“没错没错，都是我！都是我！”
东魈瞪着血眼死死盯着重慕颜。
这幅架势，完全没有一方鬼王的样子，更像是一个被自己怨念逼疯的疯子。
重慕颜道：“红莲不渡说你想见我，你找我何事？”
“我……找你？”东魈脸色微变。
它的表情奇怪起来，沉默半响，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啊！我知道谁要见你了。”
虽不明白他为何笑，但这笑沙哑刺耳，让重慕颜极不舒服，她不耐烦的：“说。”
正在此时，重慕颜眼前出现异变，东魈。它眼睛里，嘴里，耳朵里说不清楚是黑还是红的东西，一股脑全涌了出来，热乎乎黏腻腻地流了它满脸，像是融化了的血肉。
它却毫不在意，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用极沙哑的声音咒她：“我就不说！这盘棋，你是棋子，输定了！！最后都得死，这是你的命！”
恶毒的诅咒，亦如那夜桌上的血字。
接着，他像想起什么，扬着血淋淋的枯脸，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甘心！我要当面问他，凭什么他随手就能覆灭生死，凭什么他像拍掉灰尘一样蔑视我！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这时，萧无夜缓步走过来，对重慕颜道：“你先出谷吧，十绝殿也有话要问它。”
重慕颜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过萧无夜身边时，淡声道：“你不会想放了它吧？”
萧无夜微微一笑，道：“我让他生不如死。”
重慕颜听后没有反应，迈步离去，坐上鬼怀川的肩头。鬼怀川扶着重慕颜，看了一眼萧无夜与鬼剑，扭头一跃而起，离开了。
东魈半截身子还和泥土混作一团，他上半身爬在地上，眼球来回转动，疯了一般，只重复那句：“我要当面问他！我不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萧无夜负手信步走向他，眸色幽深无波澜，居高临下地俯视：“你想问什么？”
东魈身子猛地一僵，这声音……
它缓缓抬起去看，无神污浊的红眼球陡然间剧烈颤抖，来回扫视眼前人，眼前这张堪称完美的脸与他临死前最后一眼，完全重合。
白亦乾取下面具，看它的眼神，相当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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