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十二月下旬,冬至节那天正好数九,天气异常地冷。⊥中文,赵四奶就在这天的上午又一次来到周家。
大人们都去干活了,家里就周老太太带着周霞几个小孩子和两个不能见人的病号。
赵四奶一进屋,周红英就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了。这段时间,她和周娟苦药汤子没少喝,脸却一点起色都没有。周娟躲在里屋不声不响也不出来见人,周红英在周家人面前是不躲的,而且脾气异常暴躁,要不是因为不能说话,也吃不下去太多东西没有力气,周家简直能让她给作翻天了。
“这孩子!”周老太太赶紧跟赵四奶解释,“老姐姐你可别见怪,这孩子这些天身上不得劲儿,耍小孩子脾气呢!”
“大妹子,看你说地!我还能挑一个孩子的理?”赵四奶坐在炕头,把手伸在火盆上烤了两下,又跟周老太太客气了几句,才说起今天来的正事儿。
原来,是周娟的婆家托她来商量结婚的事儿,“要是你们同意,咱就赶紧定日子过二茬礼,年前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周娟订婚三年了,要不是周老太太想留她在家帮衬着点家里,去年就应该结婚了。今年日子好过一些了,周家人早就商量好了,徐家再来商量结婚,就松口答应了。
可周娟的脸现在不能见人呐!这要是让徐家知道了,还不得退婚呐!
周老太太一时非常后悔,去年就应该把周娟打出门子,现在这样,这要是被徐家退婚,脸也毁了,以后不得剩到家里呀!这可真是砸手里了,周家可不能白养个赔钱货,白吃饱!
“老姐姐,俩孩子的事儿确实该办了。二丫她爹娘回来,我就跟他们商量,有了准信儿就告诉你。”无论心里怎么想,周老太太现在只能先把赵四奶和徐家安抚住,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四奶走后,东里间传出砸碎饭碗的声音和周娟呜呜的哭声。
“你还有脸作!我告诉你,你这婚要是结不成可别指望我给你退头茬礼!一天天啥活儿不干,你还有理了你?明天赶紧给我干活去!周家不养白吃饱!”周老太太这些天本来就气不顺,被沈国栋狠狠收拾了一顿,周红英的病和周红香没分到粮食的事又让她操碎了心,现在因为周娟的脸,眼看到手的二茬礼就要跑了,她更烦躁了。
三家屯这边订婚,彩礼分头茬礼和二茬礼。一般都是定婚时男女双方商量好彩礼的数量,定了婚就过头茬礼。头茬礼给的订金和东西都只是个形式,数量很少。等男女双方商量着要结婚了,才会过二茬礼,二茬礼才是彩礼里的重头戏,一般彩礼的九成都是在这时候给女方。¢£八¢£一¢£中¢£文,
所以当周老太太现她马上就要因为周娟的病而痛失一大笔钱财的时候,马上就坐不住了。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只能去仓房求黄大仙儿和祖宗保佑了。
当周春夫妇知道徐家来商量婚期,也坐不住了。可周娟的脸就是不好,他们该看的大夫也都看了,药也没断,现在是啥办法也没有啊。
周春闷头抽烟,王凤英受周老太太启,带着周娟也去仓房求黄大仙儿了。
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觉得周娟这个人还是嫁出去比较好。没她在背后出主意,周家其他人虽然还是恶毒自私,可手段都是简单粗暴型的,更容易对付。周晚晚虽然不怕她,但有这么一个毒蛇一样的人在身边,也是很不舒服的。所以,还是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去吧!
所以,就在周家人因为周娟的脸束手无策的时候,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却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当然,这个好也只是暂时的。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让周娟先嫁出去吧,至于嫁到徐家再旧病复,那就不关周家的事了,就让她跟徐家人折腾去吧。
周晚晚既然让周娟好了,周红英这个从犯当然也不用再服刑了,这次就先放过她,以观后效吧。当然,为了能过上安静日子,周红英的嗓子暂时还是不能让她说话的,周晚晚是真心觉得一个能吃又能骂人的周红英真是太不可爱了。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拍着大腿感叹,这可真是黄大仙显灵、祖宗保佑啊!一时间两个人在周家仓房又是烧香又是烧纸,弄得仓房里乌烟瘴气,人进去熏得眼睛疼,周晚晚甚至担心,他们可别把房子点着了,到时候再连累他们兄妹。
周娟的脸好了,婚期也马上定了下来,就在今年腊月二十六。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娶个媳妇好过年嘛。过二茬礼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腊月初六。
周红英的病好了,终于能上桌子吃饭了。周老太太心疼老闺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每顿都单独给她做小灶。
周家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几个小点的孩子就是馋也不敢要,可是不懂事的周兰忍不住。
一天的晚饭桌上,周兰说什么都不肯吃李贵芝喂的高粱面菜叶子糊糊,伸着小手冲周红英碗里的面片使劲儿。
李贵芝吓得赶紧把分给他们母女俩的一个盐水煮土豆塞到周兰手里,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可是周兰说什么都不听,就是要周红英碗里的面片,李贵芝再哄,她就哭。她一哭,心痛她的李贵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兰自从上次被周晚晚治好了以后,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也能吃进去东西了,现在不但会爬了,还能偶尔冒出一两个字,前两天甚至都会叫娘和姐姐了。∮八∮一∮中∮文,
可是她还是瘦,还是吃不饱,特别是这几天,看着周红英碗里的好吃的,一直都想要,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周兰一哭,一直被周红英的小灶馋得抓心挠肺的周玲也坐不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也要吃面片!娘!我也要吃面片!”
“嚎啥!不吃就给我滚下去!好好的家都让你们给嚎丧气了!”周老太太拿捏儿媳妇可是很有一套,净挑对方的痛处踩,“我好好的儿子,就是让你这个丧门星给克成了个绝户!你还有脸哭!带着你那两个小丧门星给我滚下去!”
李贵芝吓得捂着周兰的嘴就跑了,连东屋都不敢待,母女两人逃到外屋去了。周平默默地站起来,把母亲和妹妹的糊糊连带自己的半碗都折到一个碗里,又拿起他们的两个土豆,到外屋锅台上去吃了。
周玲在周娟的示意下也不哭了,挂着眼泪鼻涕委屈地喝她的糊糊。
周老太太又一次大获全胜,把糊糊喝得呼噜呼噜响,又摸着周红英的后背哄她,“多吃点,我老闺女可遭了大罪了!看给饿得,骨头都支棱出来了。”
一家子听着周老太太的话,谁也没说话。王凤英的嘴藏在碗后面,噘得老高,沈玉芬还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仔仔细细地把她那份饭吃得干干净净,周娟的眼睛闪了闪,也啥都没说。只有周玲反应最大,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到碗里,最后实在忍不住,把碗一扔,跑到里屋大声哭了起来。
腊月初四,生产队终于放假了。周晨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跟周晚晚计划着他们都玩儿点啥。
“缝个沙包,咱三打沙包!”
“二哥教你下棋!”
“这回早上有时间给你梳小辫儿了!咱每天梳个不一样的!”
“还能用石子儿跳格子,等着二哥教你啊!”
“做个滑冰车,到北大泡子滑冰去……”
这个不行,周晨刚说到一半,就被周阳一个眼神给打断了。这些天他们兄弟都尽量把周晚晚关在屋子里,就怕她出去了给冻病了。周晨今天说到兴起,把这茬儿给忘了。
“嗯……其实滑冰车也没啥好玩儿地,二哥教你跳皮筋儿!可好玩儿了!”周晨赶紧补救。
“大哥给你支着皮筋儿,到时候囡囡跟你二哥比赛,咱们赢过他,好不好?”周阳抱着周晚晚也一起哄,就怕她对出去玩儿有了兴趣。
周晚晚也没有特别想出去玩儿,既然哥哥们担心,她也就不提了。
“套兔子去!”自从入冬,周晚晚就再也没出过周家大门了,周阳他们去西边树林当然也就再没打着过猎物。
“冬天了,兔子怕冷,都不出来,咱们暖和了再去。”周阳怕妹妹冻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套不着让她失望。
“我去!我是吉祥物!”周晚晚很坚持。
周阳以为妹妹是馋肉了,“明天咱家杀猪,到时候咱们吃猪肉,冬天就不吃兔子肉了。”
周晚晚还是摇头。周家那口小猪,勉强有一百二十斤,刚够交任务猪的标准,那两头猪一口粮食都没吃过,瘦得一身骨头,杀了还得给周娟办婚事,还得送一半去给周红香,轮到他们兄妹几个,最多也就能吃到几口,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他们要吃肉还得自力更生。
周阳拗不过妹妹,只能答应她,“等过两天咱们就去。”
“今天就去!”周晚晚坚持,早去好能早点给哥哥们打牙祭呀。
“今天就带她去吧,咱家这个可是个小倔丫头!”周晨帮妹妹说情,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周阳看看天色,还没到晌午,系几个兔子套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趁晌午出门,到那下了套子就回来,应该冻不着妹妹,也就不反对了,还很积极地做准备。
晌午的时候,周阳又找出了他那件老黑棉袄,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晨拿毛衣把周晚晚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兄妹三人就出了。
到了西边的树林,周阳和周晨忙着下兔子套,周晚晚强烈要求下地走两步,周阳就把她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让她玩一小会儿。
周阳兄弟俩只简单地下了几个兔子套,也没指望真能套着啥,也就是为了哄妹妹高兴,然后三人就准备回家了。
周阳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晚晚伸出小手去拉周晨,周晨赶紧低下身子配合周晚晚,周晚晚趁他不备,一个小雪球就塞到他的脖子里,然后趁周晨愣神的功夫扑到周阳怀里大喊:“大哥快跑!”
周阳反应迅,撒腿就跑,周晨这才明白过来,“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哥!二哥要收拾咱俩!”周晚晚赶紧给自己拉同盟军,只靠她哪是周晨的对手啊。
“别怕!有大哥在呢!”周阳一点怀疑没有地就做了妹妹的挡箭牌。
然后周阳和周晨就在雪地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雪球攻防战,周晚晚有幸作为拉拉队全程见证……
兄妹三人回到家,偷偷摸摸地往西屋溜,他们身上有好几块化了的雪渍,被周老太太看见一定又得挨骂。
周霞在外屋温猪食,看见他们偷偷溜进来,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明朗又淘气,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周霞眼里迅闪过一抹失落,然后是浓浓的愤怒,但她什么都没说,很快就低下了头,一下一下地搅着锅里的猪食。
周阳兄妹三人看见周霞也都愣了一下,周晨和周晚晚迅地反应过来,目光掠过周霞没有任何停留,周阳却踌躇了下,低声对她说道:“等会儿我帮你把猪食桶拎出去。”
兄妹三人回到西屋,先迅地把周晚晚的棉衣脱掉,然后把她塞到被窝里暖和着,周阳兄弟俩才给自己换衣服。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衣服也不用换,周晚晚用来做棉衣的材料都防水、恒温,别说化点雪,就是掉水里都不会冷。
周阳安排好弟弟妹妹,跟周晨交代几句,让他一会儿喂妹妹点热水,他自己也喝点,就急匆匆地去帮周霞拎猪食桶了。
大冬天的,周家的猪食桶又大又沉,别说周霞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就是成年人拎着都得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滑倒。所以,周阳兄弟俩只要在家,家里的女人无论谁喂猪,他们都会帮着把桶拎过去,特别是周霞和沈玉芬,不用她们说话,兄弟俩就主动帮着把活干了。
周阳走到外屋,周霞和猪食桶都不见了,他追出门去,看见周霞正趔趔趄趄地拎着半桶猪食往猪圈走。
周阳赶紧追上去,要从她手里把桶拿过来,“不是让你等我拎吗,这老沉,你哪拿得动,摔着可咋整。”
“摔死我才好呢!你们谁管我呀!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周霞把桶往地上一摔,冲着周阳就吼了起来。
“瞎说啥!啥死不死地!”周阳拎起桶往猪圈走,头也不回地吩咐周霞“你回去吧,以后我就放假了,轮到你喂猪就叫我,我给你拎出来,你就别出屋了,再冻着。”
周霞盯着周阳的背影,越看越委屈,“用不着你显勤快!谁你不帮啊?捎带脚帮帮我,我还得领情咋地?”
周阳默默地把猪食倒到猪食槽里,没接周霞的话,只是路过她时叹了口气,“赶紧进屋吧,以后出来围个围巾,妈留下的围巾不是给你了吗?咋不围?”
周霞梗着脖子不看周阳,周阳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扯着周霞的脖领子把她往屋里拎,周霞挣扎了两下就顺从地跟着周阳进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