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州市委,下午时分,市委常委会议室被临时改成了省委组织部的谈话间。
庄严肃穆的党旗国旗分列在会议室左右两侧,长条形的深红色的桌子和椅子,桌子的一侧放三把高靠背的椅子,陈京居中而坐,冯皑和闫刚分坐两侧。
他们的对面,是一把椅子,那把椅子空在那儿,这无形中给进来的人很大的压力。
庸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郭伟全年龄只有四十出头,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有一股子威严。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头发理得并不是很顺,人看上去好像有些憔悴,但是走起路来依旧是虎虎生威,那股子市长干练利落劲儿很能给人好感。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陈京抬起头来盯着他,陈京在组织部待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练就了一张很地道的组织脸,就那样正襟危坐着,嘴唇紧抿一语不发,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闫刚微微的冲郭伟全点头,道:“是郭伟全副市长?”
“是!”郭伟全道:“闫主任好!陈……处长好,这位……”
闫刚道:“他是冯处!”
郭伟全这才冲冯皑点点头道:“冯处好!”
冯皑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坐吧!伱是八二年参加工作的?”
郭伟全点点头,道:“是八二年,我中专毕业进了国桥县县政府,在国桥一共待了十多年!”
冯皑点点头。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便不再发言了。
而闫刚在一旁看着手中的材料,也是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说话。
冯皑和闫刚都是在机关滚了多年的人,他们最擅长营造气氛,也最擅长心理战。
像组织谈话,还有组织调查这一类的工作,首先第一步就是要让被谈话的人感到心理压力。这一点非常重要。
因为谈话很多时候不止是了解情况,更重要的是要观其言行,要从其言行中发现细微的东西。从而达到进一步了解干部的目的。
像一般的领导,到了市厅一级,他们的心理素质都是非常强大的。而且他们一般都藏得非常深,很不容易摸到他们的心思。
在这样的时候,有一个相对严肃的气氛,往往效果会好一些。
因为一个人在某个特定的氛围下,表现和平常总有不一样,而这个不一样,就可能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陈京终于说话了,他道:“伟全同志,这一次我们组成了一个临时的调查组,这个调查组的成立原因。想必伱也清楚的。关于旺湾水库的问题,现在张溪那边群众负面反应相当的大。
其中有很大一层老百姓都认为旺湾水库大坝垮塌和旺湾水库的改造是有很大关系的,伱在张溪作为县委书记,后来进政府以后一直又联系张溪县,而且在分管上面。水利工程是伱的工作范围。
旺溪水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善后工作还没有做好?还会有这么多民怨民愤?”
郭伟全一双大眼睛平视着陈京,他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今天和他谈话的组织部领导会这么年轻,陈京的年龄比他的秘书年纪都小。这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就好像一帮小孩审问大人一般,被审问的大人能不感觉怪异?
略微调整了一下,郭伟全道:“关于旺湾水库的问题,其相关善后和处理工作,省委和市委都已经早有决定了,而关于这一次事故的责任划分,省委也早就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调查。
这一些东西,都已经形成了文件和材料,我郭伟全该负的责任,我一定承担!”
他顿了顿,道:“但是,这一次张溪的,我认为我们有些老百姓是不理智、不冷静的,因为旺湾水库改造,当时的情况是不得不改造了!因为大坝早就出现了问题,当时整修大坝的方案正在审批,而且当时的配套资金也到不了位。
在那样的情况下,市委做出决议改造旺湾水库……”
陈京插言道:“伱等一下!伱刚才说改造旺湾水库的决议是市委做出的?是这样吗?”
郭伟全愣了一下,忙道:“我刚才说法有误,水库改造工程是省水利厅立项,我们庸州市委和市政府主持实施的。”
陈京眯着眼睛盯着郭伟全,道:“伟全同志,那伱解释一下,庸州水殖是怎么回事?庸州水殖的上市时间是在旺湾水库改造之后,而在庸州水殖的上市报告上,明确有庸州水殖公司在旺湾水库拥有数平方公里的水产养殖基地,这个基地主要养殖河蟹、鳙鲢鱼苗,网箱水产等等水产品。这个报告中涉及到的旺湾水库养殖基地,是不是和我们水库改造有关系?”
郭伟全愣了一下,脸色变了变。
他抬眼看了陈京一眼,心中意识到,今天陈京是有备而来,这个问题自己得小心应对啊。
他沉吟了一下,道:“这是有关系的,庸州水殖作为我们庸州的龙头企业,其发展势头良好,已经具备了上市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市委和省政府把庸州水殖的上市,当做了一个重要工作来抓。
而庸州水殖投资在旺湾水库上面的资金,高达数亿元人民币,作为我们一级党政单位,为投资创造好的条件,这也是我们的职责!”
他顿了顿,道:“旺湾水库的改造,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只有一方面利,我们就草率的做改造水库的决定。我们在改造水库之前,是多方论证过的,其中安全是我们重点论证的。
这一块省水利厅、以及来自更高一级单位的专家都到现场做了详细深入的考察,所以我们做改造水库的决定,并不草率!”
陈京不说话,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道:“与民争利!旺湾水库这么大的水库,周围有多少乡镇老百姓?这些老百姓其中有很多都是以水库为依托生存,伱们改造水库,然后把水库征用大搞养殖。
其中在某个阶段还禁止周边老百姓在水库捕鱼,在这个过程中,伱们给予过老百姓多少的补偿?
另外,伱们考虑过没有,征用水库,会给周边的老百姓带来多少的不便?”
陈京将茶杯放下,道:“民愤!民愤怎么来的?民愤的来源就是我们的党政一级领导没有站在老百姓的角度为他们的生产生活考虑!郭市长伱想想,当年我们党在创建初期,以及到后面八年抗战和解放战争,那个时候有多少老百姓因为我们的事业奉献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可是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民愤,老百姓反而拥护我们党的领导?”
陈京嘿嘿哼了一声,道:“还有一个问题伱要想一想,既然水库的改造是省厅和市委的决议,可是为什么老百姓告状就告伱郭市长?他就没告计书记,没告蒋市长,没告其他的领导同志?偏偏就告了伱?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有因就有果,所以啊,不要觉得受了委屈,也不要老想这中间有人搞了什么阴谋诡计。
首先自己的态度要端正,没有端正的态度,一开口就是自己总是正确的,这样的干部,组织能够相信他?能够信任他?”
陈京这段话说得异常犀利,郭伟全听得额头上只冒冷汗。
陈京的话让他辩无可辩,无话可说,他的心就开始慌了!
他的双手交叉,手指头时刻捏着另外一只手,显示出他内心非常的不安。
而坐在陈京两侧的闫刚和冯皑也是心中暗暗震惊,他们和陈京认识,但是像这样的合作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冯皑,他心中还老是想,陈京能不能够镇住这个场面呢!
因为作为组织处的副处长,他往下面走得多,也和下面的地市领导接触得多,他深知下面的这些领导,就没有省油的灯。
有些领导,别说是一个处长,就是组织部副部长和其接触都要给其几分面子,陈京就挑了两个人,搞了这么一个工作组,就能够查出名堂来?
可是现在,陈京是完全将局面给镇住了,这一番话说得一气呵成,而且事实清楚,条理清晰,逻辑明朗,郭伟全还能够镇定得了?
就在局面比较僵持的时候,陈京语气放缓了,他道:“郭市长,我刚才是就事论事,言辞多有得罪,还希望伱能见谅!”
“关于这一次举报的问题,伱不必太放在心上,根据目前我们掌控的信息,群众的举报内容多有不实,这里面可能还有更深的,复杂的原因,这还需要我们一一的去查证清楚!
我们不希望伱因为这件事背思想包袱,更不希望伱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工作。
事实我们一定会查清楚,该给伱还公道的时候,组织一定会给伱一个公道。
希望伱能相信组织!”
郭伟全连连点头,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微微的冲陈京鞠躬,道:“谢谢陈处长,我对组织深信不疑,我相信我的问题,组织一定能够弄清楚、搞明白的!”
此时的郭伟全心中忐忑,非常的不安,他是满怀信心而来,可是现在,他觉得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