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自然明白,在国子寺这样的地方生存,除非是能跟谈傲那般,后台足够硬,可以一人独大,否则,拉帮结伙、抱团取暖,便是在所难免,只有圈子够大,自己人够多,收消息才能更快,做起事来也能更加便宜。
而最好最快的收拢人心之法,就是找一个惯常霸道嚣张、欺压于众人头顶、令众人敢怒不敢言的头号公敌,当众与之大打一场。比如,谈傲。
谈世子若是知道,公输鱼不仅是打掉了他的牙,又讹诈了他的金,现在还要再利用打他这件事来收拢人心,不知道会是何样表情。
至于湛澄鹿鸣那一帮天生富贵的二世祖们,他们从来也无需为生存去思虑,个个心思单纯、凭喜恶言行,又怎会懂得区分何为真、何为假呢?自然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便想当然地相信什么了。
于是,公输鱼便“投其所好”,顺势给他们想要看到、听到的一切,轻而易举将他们收至麾下。
收编了他们,不仅是对于身在国子寺里的日子有利;对于日后,更是意义深远;毕竟,他们的身份地位,个个皆不一般。
湛澄,乃是常侍军军首湛清之子;鹿鸣,乃是内阁首辅鹿展之子;季营,乃是吏部尚书季常亲侄;射风,乃是定远大将军射骞胞弟……将来的朝堂,必定是要由他们这些年轻人来撑起的。
有他们相助,何愁所谋之事不成……
确定四处再无异动,公输鱼这才关了窗,回到玉簟上,坐于班九身边。
烛光一闪一闪地舔舐着那张雪色清冷的颜,如贪凉的小兽一般。光影中,班九的面庞也是明暗分得清白。有了暗影的衬托,那鼻更坚挺立体了,那唇也更饱满莹润了,但眼眸中却像是覆了一层迷离皎纱,如何也闪亮不起来。
公输鱼微颦。
——莫非是猫兄有心事?
可班九却是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拿起公输鱼的手,继续给她揉手背上的那片淤血。
“哎呀疼……”公输鱼马上龇牙咧嘴地喊起疼来。
班九凝目,看着她。
公输鱼慌忙眨着眼睛、扁着嘴巴解释道:“真、真的疼。这回,不是假装的……”
那皮上青紫赫然,皮下血滞不通;班九当然知道不是假装的疼。半晌,他问道:“是男是女,重要吗?”
在班九看来,公输鱼为了证明这个问题,放着擅长的机巧暗器不用,选择用“男人的拳头”去揍世子,换来手背上的一片青紫淤血,是一件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啊,原来猫兄是被这件事困扰了。
找到了原因,公输鱼便轻松一笑,用那只没有受伤、没被班九抓着揉按的手,拿起碟子里多出的一枚鸡蛋,往案角上一磕,“当然重要了,事关尊严,士可杀不可辱嘛。”
显然,这个解释未能平复班九心中所虑。他再问:“你会变成另外的人吗?”
“另外的人?”正在费力地用一只手剥鸡蛋壳的公输鱼,心不在焉地笑答道,“我就是我,怎会变成另外的人?当然不会了。”
不会变成另外的人,也就是说,她永远是公输鱼,属于班九的公输鱼。得了这个答复,班九方才算是安心了,而至于那些是男是女的小细节,都不重要。
见班九不再继续发问了,公输鱼便更加专注地以单手剥鸡蛋,辛辛苦苦终于剥好了,迫不及待地整个塞进了嘴巴里。
正在给她揉按手背的班九,却是在此时,指下微微一使力。
“啊……”公输鱼即刻疼得张嘴喊叫。
班九紧跟着点出一指,正点在了她的后颈上。
于是,
“噗”的一声,刚刚被公输鱼整个地塞进了嘴巴里的那枚鸡蛋,便像是场景倒放一般,又从公输鱼的嘴巴里整个地被喷了出来。
那滚圆而丰腴的身子,白白嫩嫩、弹弹滑滑,在空中翻出了几个诱人的圈儿,于三尺之外落地,抖了几抖,再骨碌碌地一阵滚动,一直滚到了墙角边。
公输鱼一路目送着那颗鸡蛋喷射、飞舞、触地、翻滚,直到停稳,大张着的嘴巴方才合上,随即剑眉倒蹙、怒目圆睁,冲着班九叱问道:“你、你、你做什么?!”
班九竟是连眼皮也不抬,淡淡回道:“手上有伤,不宜食蛋。”
不宜?!“你、你看着我一只手费劲剥了这半天!剥之前你怎么不说?”
“剥之前,你没吃。”
剥之前没吃?!呵,真真是一句无可辩驳的大实话呀。
“我……咳咳咳……”公输鱼头顶冒烟,好一阵咳嗽,没吃成鸡蛋,却照旧是被“噎”得不轻。
看着班九的淡定冷颜,公输鱼只觉得手疼、嘴疼、脖子疼、脑仁儿更疼。
——定是捉弄别人太多,天都看不下去了,才派了这只死猫来,想活活气死我的吧……
啊……抓狂、抓狂……
南风起,拂烟柳,沾衣欲湿,海棠薄雨,竹影半墙如画。
夜,慢慢静了下来。
熄灯令响过以后,公输鱼躺于窗边的榻上,看着空中的半轮弦月——
今日效贤堂一战,成功勾起了世子谈傲的兴趣,也顺道收服了一众学子,但接下来在国子寺里的日子会不会顺遂一些,依旧是未知数,因为还有一个人,那深邃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无尽的算计,绝非能够轻易掌控之人。
那便是,美貌邻家大叔,向辰子。
前任太子少保。现任湘王首席谋士。国子寺博士祭酒。
通过眼睛小队的调查,公输鱼已然将向辰子跌宕起伏、堪称传奇的过往做了详尽调查,自知此人不容小觑,但今日初战,此人用来破解僵局的方法,还是让公输鱼不由地眼前一亮:
若说他不在乎脸面,可人家并没有承认潜在规则,更没有当众偏袒世子;若说他在乎脸面,可他用来破解僵局的方法,竟是市侩无赖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一点儿也不比承认潜在规则高尚。
还有他制定的那一千多条寺规,摆明了就是一条敛财之道。他无妻无室,孑然一身,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
真真是个值得深入挖掘的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