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我名声?谈傲忽地就笑了,笑得豪阔,如一阵爽劲的烈风,吹进夏日微浓的黄昏,瞬间散了满园的闷气,只留下了丝丝的清凉。
“昨夜你的一场戏演得那般绝妙,连本世子都险些相信了自己就是你口中那人神共愤之徒,大家更是都在说本世子盗取春宫图,还设局构陷于你,不仅下流好色,而且卑鄙无耻。本世子的名声早就被你给毁坏得不成样子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公输鱼撇了撇嘴巴,对自己的“杰作”,不以为然。
谈傲靠近前来,继续说:“公输鱼,你如此恣意地害人,心里就半点愧意也没有吗?”
公输鱼举目,与一脸佻笑的谈傲对视,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世子若执意觉得是我害了你,那你就凭本事害回来便是。身为世子,你自当有些手段,尽管放招,我照单全收!”
天边新月初升,照在公输鱼的双眸中,特别的明亮;那明亮再折射进谈傲的眼睛里,便如同一股清流滋润着辽阔的西北荒漠;干涸的心,瞬间便活了。
谈傲将脸凑近,他那高挺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公输鱼的鼻尖。
“本世子就心悦你,身上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
没想到他竟会冒出这么一句突兀的话,倒是戳了公输鱼一个怔愣。
公输鱼慌忙撤开身子,转去了一边,“呃,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开始洒扫吧。世子负责前排;我,去后面。”
说着,公输鱼便提着扫把快步朝后排厢房“逃”去,只觉得世子那带笑如钩的眼神还一直盯在她的背上,直到再三确认了世子并没有跟上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呼!这倒霉世子,不仅是骨骼清奇,脑回路更是异于常人,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来到后排厢房处,
公输鱼先是四下里看了看,就见里面的厢房都是空的,外面的青石地面上尽是些浮土残花,洒扫起来,颇是要费些力气。
好在,她早有准备——
她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包袱,铺展在地上。包袱里是一些折叠起来的木条、木块、木球,还有齿轮与丝线。她挽了挽袖子,蹲下身来。一双灵巧的手,就在这堆木头中来回摆弄着;伸展折叠,搭配拼插,切合榫卯;顷刻间,一个半人高的木头娃娃便成了型。
“天赐灵,地造身,我将我降,飨汝御汝,念为准,木成行……”
一番术语之后,那木头娃娃竟动了起来!
见木头娃娃动了,公输鱼忙将旁边的竹扫把往其“手里”一塞,发出指令道:“洒扫地面。”
“咯吱咯吱”,那木头娃娃“拿”着竹扫把,对着地面,左一下,右一下,认认真真地扫起了地来。
“太棒了!”周围无人捧场,公输鱼便自己给自己鼓掌,表示庆贺。
这是她最近才从姑母给她的下半册《御木术》里学到的“木傀儡术”,比她之前以玄木刀丝控制别人身体单个部位做单个动作的小手段,明显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此木傀儡,以秘密术语控制联动机关,可于关键时刻用作替身保命,也可在特殊的情况下用于窃取重要情报。
不想,此等神器,今日竟又被公输鱼开发出了新用途——替罚洒扫。
不知公输家先祖们知晓了,会不会被气得棺材板微颤。
“木兄,这里的洒扫重任就拜托给你了,在下去后面转转。”公输鱼笑眯眯地叠手给那傀儡娃娃施了一礼,继而翻身起跳,越过厢房后面的围墙,进了隔壁的一处园子。
她已经打听过了,这边的几处园子都是以前皇子们在国子寺里学习时起居所用。既是皇子住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些许痕迹,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于她所谋之事有用的东西。
公输鱼跳落的位置,正靠近园中的书房后窗,便就势翻窗而入,但见房内,屏风几案,文房四宝,竹简书画,全都整齐干净,竟全然不像是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她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个小折子,展开来看,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带有“玉缺”字样的朱色篆文章印:玉缺,好奇怪的名字,是哪个皇子的别名吗?
再将折子全部展开来看,原来是一阕词:
紫轩掩映银画楼,楼锁霓裳金作笼。
提笔御马平九州,回身难越宫墙柳。
钟鼎玉馔享八拜,蝇营狗苟藏渠沟。
魇梦余毒难续命,太微玲珑枉为生。
生何趣,死何惧,傲雪霜骨任风雨。
雷尽碎,歌尽摧,一把星灰待天回。
看罢,公输鱼不禁为之一震。
这阙词,字里行间漫浸着不知所起的失意与伤怀,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倔强与疏离包裹得咄咄逼人,让吟读者无端地生出淡淡的颓唐、悲惋与不甘。
这阙词,似是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人伤、有人怨、有人恨,亦有人赴死成事的决心。是谁在伤、谁在怨、谁在恨,终究催生了谁的赴死决心?
有意思,且拿回去慢慢研究。公输鱼将那手稿折起,揣入了怀中,一时感慨,不禁小声嘀咕了起来:“这些酸溜溜的书生,仗着自己识俩字儿,没事就喜欢写诗作词。都没听说过文字狱吗?若被叵测人拿去,随便找出一两处,断章取义,就是反诗。这不是平白送人头嘛,真是想不开。有空还不如打两件家具呢,最起码安全……”
如此,公输鱼一边嘀咕埋怨着,一边继续翻找可能有用之物,好像她拿走人家的诗词手稿不是为了伺机陷害,而是有何高尚之用似的。
因为公输鱼先入为主地以为这园子是空的,故,此刻于书房正门外面突然响起的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委实吓了她一跳。
有人?!
她立即就地一滚,蹿到门后面,藏起半个身子,警惕地探头看外面。
就看到,园子里,一名身着象牙色轻简便服的男子,正背对着书房正门,以木榔头敲击着一座灯翕。那灯翕半人高,以黄花梨木制成,四面雕刻着祥龙腾云的图案,上部的灯罩子被拆解了下来。那男子似乎是正在改造里面的灯托,脚边零散地放着几样木工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