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隹兄说得是,我会小心的。”公输鱼殷切地应着,随即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她处理难题的法则是:既然暂时无解,那就不要放在心上,因为,还有其他有解的难题,当先解之。
遂,公输鱼盈盈一笑,满脸的别有用心、目的不纯,果然——“呃,雨隹兄,其实呢,今日我过来,除了表达谢意之外,顺便,还有一件小事,要麻烦你,嘿嘿……”
羽隹早知如此,便微微垂目,浓黑的眸子里洋溢着一丝浅笑,“何事需要我做,鱼贤弟直说便是。”
“哈哈!我就知道羽隹兄一定肯帮忙,也一定能帮忙!如此,便先行谢过了。”公输鱼喜笑颜开,叠手再礼,“邓家旗下的丝织业独尊于整个永成王朝,缫丝之术更是领军天下,所造玄木刀丝,细若无形,被众家奉为神品。故,我想,有没有可能以此技术为基础,来制造出一种极薄的丝纸,且要既轻薄亦可着墨,用于作画,使其能够数张叠放也可透色……”
听了公输鱼这般苛刻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要求,羽隹微微一颦,“我只知鱼贤弟对木工独到独爱,何时竟对造纸也有了兴趣?”
“不瞒羽隹兄,我并非是对造纸有兴趣,我是对一种将图样拆分再拼合的技术有兴趣。若能得此技术,将来可堪大用。不过,研究这种技术,就需要有极薄的可做图之物来承载,奈何,现在市面上能找到的绢帛纱宣,我全试过了,皆不够透薄。一时间苦于寻不到合用的,故,特来请羽隹兄相助。”
羽隹点了点头,“好,既如此,这事我便记下了。你且容我些时日,待我寻个法子,若有所得,必第一时间告知。”
“多谢雨隹兄。不过,此事倒也不急,羽隹兄慢慢研究试验便是。待会儿,我还要走一趟凤府,答应了拂儿今晚的夜食,劳烦羽隹兄先拣一件合适的珠钗予我,作为给拂儿的礼物。可以拣个好些的,反正滕王都已付了账了。嘿嘿……”
公输鱼笑得灿烂,端起茶盏来喝茶,完全心无旁骛。
然,雨隹听闻她再提“朱钗、表妹与滕王”这些词,便又回想起刚才于铺子里起争执时的种种场景,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直接开口问道:“鱼贤弟,滕王是否心悦与你?”
“噗——”公输鱼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被呛得“咳咳咳”了好半天,方才顺过气来能够开口说话,可说出来的竟全都是些胡乱失语,“你、你……我、我……他、他……”
雨隹微眯了眯深邃的眼眸,“鱼贤弟答是或否即可,慌什么?”
“谁、谁慌了?我哪有?我、我……”公输鱼只觉得话都聚在嘴边,不知该说什么,好似要堵的窟窿太多,一时间竟无从下手,最后终于胡乱抓到了一句,“他、他可是条毒蛇呀……”说完又觉此话没来由、不搭边,还找不到其他话来补救,只得突兀地停在了那里,不知所措、尴尬至极。
公输鱼暗自认输,承认自己不熟悉也不擅长处理这种莫名其妙、不可控制的情绪。在思过院里,毒理药理、机关暗器、计谋弄权、心术秘术,她所学无数,却是从未学过这个。
——这,究竟是什么,如此厉害?
公输鱼做好了准备被雨隹奚落,不想,雨隹也并非此中高手,根本就没看出来公输鱼的“不自在”。他刚才所问也并非是要有意为难公输鱼,只是在极其认真地分析滕王心理。
终究,他们这些术业有专攻的顶尖人士,遇到从未涉足过的“感情”,皆是零辨识、零经验、零战斗力。
“虽说滕王喜怒无常、行事不羁,可我倒是觉得,鱼贤弟你在他眼中不与旁人同。知你与他同样看中了那支荆钗,他面上的欣喜难掩;闻你想要那支荆钗,他二话不说,当即就给你……”
“哎!雨隹兄,你要看清楚才好,他哪有把荆钗给我?只是假惺惺地给,待我伸手去接时,他突然又收了回去不是?根本就是诚心戏弄我而已!”
“我自然看得清楚。他收回那荆钗,是因为你说,你想要那荆钗不是给自己,而是给你表妹。他,许是吃醋了……”
秉承“打不过就绕过”的御敌套路,这回,公输鱼没再让自己陷入方才那种莫名其妙、不可控制的情绪里,而是直接跳出其外,以旁观的姿态捧腹大笑起来。
“吃醋?哈哈哈哈……滕王吃醋?哈哈哈哈……雨隹兄,我收回刚刚夸你蜕变成功的那些话啊。看来你也就是表面变了,骨子里还是单纯得很呢……你哪里知道,滕王百面擅计、最会演戏,他做出的任何一撇细微的表情动作、他说出的随便一句话一组词一个字,必然都是有目的的,就连他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绝非偶然。我已经传令眼睛小队去查了,稍后就会有结果。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滕王到底是个心思多么缜密可怕的人,像‘心悦’‘吃醋’这样的寻常情感,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雨隹一颦,似还有话想说,但见公输鱼说得如此笃定旦旦,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没有再说什么。
笑够了,公输鱼起身辞别羽隹,顺手拍了拍墙壁,朝着上方喊道:“猫兄,走了!”
窗牗外,一道蓝影如雪夹轻风,由厢房顶上倏然飘落——自刚刚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女人们围攻后,班九便躲去了他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房顶。
==============================
夜岚熙熙菡萏馨,盈月满照,最是温情。
今晚凤府里挺热闹,当然是因为公输鱼和班九回来了。
凤修外出公干不在府中。原本终日不务正业的凤孝也被楣夫人逼着与凤举一起去庄子里学习打理农事去了,遂,夜食便直接安排在了楣夫人的倚月庐二厅里。
席间,不管是主子还是仆婢,彼此间都是非常的亲切热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由此可见,“表少爷”在凤府,那是相当受欢迎。
最欢喜的,自然非三姑娘凤拂莫属。
自从公输鱼去了国子寺读书,凤拂便一直算着、盼着,一到休沐日,必打发小仆腿子前去国子寺送信,邀公输鱼回府吃饭,却是都让公输鱼以寺规严苛、课业任务繁忙之类这样那样的理由推挡了去。今日照旧着人去请,不想公输鱼竟是应允了,她怎能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