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很满意这两人的表现,这个墓他们做的相当逼真,为了营造出真实的效果,特意放了许多货真价实的宝贝,但相比汝瓷而言,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低廉到犹如地摊货。
秦淮这一类的老专家,看待每一件古董看的都不只是价值,更多的是它的稀缺。
像辽金玉器这一类的藏品,留存在世上的数量怕是比汝瓷还稀少,却因为价值的原因,许多人都不屑一顾它的珍贵。
“两位看好了吗?”男子看了看时间,“如果两位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现场签约,稍后我会派人把瓷器运出去。”
“我可以拿在手里看看吗?”秦淮问。
男子点头,“请。”
秦淮戴上眼镜,小心翼翼的将瓷器端在手里,从外观上确实和真瓷并无明显差距,很完美的香灰胎,深浅有别,釉面开裂纹片,是铺落有致的极细纹片,透明无色似冰裂,是最直接的蟹爪纹。
再看底部,‘奉华’两字苍劲有力,代表着这件瓷器与宋宫廷和皇室有关系。
“先生,怎么样?”李洪生怕被对方误听了什么,很谨慎的询问着。
秦淮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将瓷器放回原处,摘下眼镜,连连称赞道:“这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保存的很完善,几乎不带一点瑕疵,放眼当今社会,很难再遇到这般完美的汝瓷。”
“两位商量好了吗?如果商量的差不多了,我们可以银货两讫了。”男子知晓言多必失,也没有过多的自卖自夸,只用着公式化的语气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们这一批货伪装的天衣无缝,只要不砸开用高科技检验,无人能够查出真假。
更何况像这类珍贵稀缺的瓷器,谁舍得把它砸碎了再来一验真假?万一验出是真迹,那还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所以他相信,大部分人都会信以为真,是不信也得信!
秦淮靠在李洪肩头处,刻意的压低着声音,“告诉他,我们还需要商量一下,过两日再来联系他。”
李洪转述了这一番话,很明显他看见了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大概是没有料到他们会中途反悔。
男子略显失望道:“我很抱歉,如果你们还需要考虑,我尊重你们的意见,但你们得好好想清楚了,改明儿如果有人看中了这一批货,我便不会多留了,毕竟这里的东西都不能曝光,多留一日就有多一日的危险。”
“是是是,我们会很快给你答复。”李洪边走边说着,头也止不住的往回看,似乎是真的舍不得放弃那般。
男子望着离开的两道背影,沉了沉脸色。
“叮……”电话铃声有些突兀的响起。
“老板。”男子接下电话,一五一十的交代着这边的情况,他道:“对方似乎有些怀疑。”
“不急,如果他们真的需要这一批货,会很快联系你的。”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老先生好像是这方面的行家。”
“一般亲自验货的商人都会带一个自己熟悉的专家过来,不必在意,你派人把他们送出去,别让他们在村里闲逛。”
男子放下手机,疾步跟上。
李洪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谨慎道:“老师,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被他们怀疑?”
秦淮并没有回复他的问题,而是四处张望,他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很普通的小山村,可是也很奇怪,沿途他发现了不少良田,但田里却长着一人高的杂草,本是该秋收的季节,却不见一粒稻谷。
这里真的是太奇怪了。
“两位等一下,这里路不好走,我派人送你们出去。”男子拿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李洪看了看老师的脸色,见他没有说话,自己也就不敢多言什么,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秦淮双手插兜,表情淡淡,倒真有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感。
微风轻拂,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矿土味道,还混合着一种酒精的刺鼻味。
秦淮抬头望向远方,炊烟袅袅,像是农舍在煮饭了。
但现在是下午两点,这饭如果是午饭就显得太迟了,如果是晚饭又显得太早了。
李洪顺着老师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懵,却又不能多问,就这么憋着自己,尴尬的一动不动。
风静了下来,有小鸟儿落在头顶上的大树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夕阳落幕,红霞遍天。
一人一言未发的站在窗口处,晚风迎面吹来,他却是感受不到丝毫凉意,站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病床上本是熟睡的身影微不可察般动了动手指头,随后,慢慢的掀开了眼帘。
顾一晨两眼定定的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入目所及之处都是一览无遗的白,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醒了?”阎晟霖听见身后轻微的响动,回了回头,果不其然,小丫头正一脸懵懂的呆望着天花板。
顾一晨闻声扭了扭头,因为初醒眼中的雾气还没有散开,她只看见一个很模糊的身影。
渐渐的,等影子变得清晰时,他已经是近在眼前。
阎晟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这是一觉醒来睡糊涂了?”
顾一晨恢复了感知,手臂上断断续续的疼痛证明着她还活着,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也想起了自己的手臂为什么会这么疼。
阎晟霖看她想要动,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放低着声音:“你现在还不能乱动,躺好了。”
顾一晨身体有些虚弱,本是打算听话的躺着,但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噌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很干还哑,她忙问:“今天是星期几?”
“你昏迷了两天,你说今天是星期几?”
顾一晨迫不及待的想要翻身爬起来。
阎晟霖眼疾手快的按住她不安分的身体,蹙眉道:“你乱动什么?”
“我要回去。”顾一晨想要推开他的手,尝试着推了一下不仅没有推开,还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你现在这样怎么回去?爬回去吗?”
顾一晨咬紧牙关,挣扎了一下不得不认命的躺回去,她道:“我有很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事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顾一晨眉头紧皱,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更不能贸贸然的让李洪替她担受这一份危险。
阎晟霖加重语气,“看得出来那件事很重要,但你应该知道,你昏迷了两天,时间上再重要的事都是来不及了。”
顾一晨这下子彻底认命了,她平躺在床上,不顾手臂的伤口,双手用力的攥着床单,因为激动,本是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阎晟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向被染红的纱布,拿她没辙的按下传唤铃。
护士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见着毫不配合治疗的病人,一边碎碎念一边又开始拆纱布。
一番功夫下来,顾一晨又开始头晕眼花好像下一刻就得晕过去似的。
阎晟霖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神情严肃,“你如果想早一点回国,就安安分分的躺着。”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事吗?”顾一晨大概是气糊涂了,竟是妄想他会理解不同领域不同责任的自己。
阎晟霖思忖片刻,她这个女人犹如海底针,自己想要去大海捞针,但事实胜于雄辩,她这颗绣花针,一旦丢进了海里,任凭他水性再好,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藏进去。
顾一晨没有听见回复,自嘲般笑了笑,“我不能放弃。”
“你说过你身为一个鉴宝师你身上的责任就如同我身为军人担负的责任一样,很多事都得义无反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顾一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其实他们是两条平行线,却往着同一个地方延伸着自己的轨迹,虽说中途不会汇合,但终点可能是同一目的地。
阎晟霖替她掖了掖被子,“天大的事你也得留着命才能去做,好好休息,如果你听话,我明天可能会带你回去。”
顾一晨听话般的闭上眼,不反抗、不质疑,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听话的时候了。
阎晟霖靠着床头双目一瞬不瞬的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明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她这种样子在大街上是一抓一大把,怎么就突然间觉得她与众不同了?
可能是她那双眼,那双眼中仿佛住着另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太强大了,有处变不惊的魄力,也有不可一世的能力。
这个丫头,真的是让人匪夷所思又满怀期待。
好像在她身上有一种奇迹,让人很期待她的未来会是如何的大放光彩。
翌日,天色阴沉,恍若随时都会下一场说来就来的大雨。
“轰”的一声响,大颗雨珠倾盆而下。
一辆车停靠在医院前,一人手执黑伞站在车旁。
当看到医院大厅里缓缓走来的两人之后,程宏学急忙迎上前。
雨势渐大,成珠成串的从屋檐下洒落。
顾一晨上了车,衣服已经被淋湿了一大半,忍不住的打了个大喷嚏。
阎晟霖脱下外套默不作声的递给她。
顾一晨本想着拒绝,却又是不争气的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伤口还没有好,身体抵抗力稍弱,别再感冒了。”阎晟霖执意的将衣服挂在她身上。
程宏学收下大伞坐进了车里,三人或多或少都被淋湿了。
“救援队都离开了吗?”阎晟霖问。
“还有最后一批,今天全部撤离。”程宏学一脚踩上油门,“就算你不通知我,我也得赶来接你们了,否则你们就得继续留在这边,至少一周以上。”
“现在这边情况怎么样?”阎晟霖看向车窗外,一如既往的满目疮痍,整个街区被雨水冲刷之后,仿佛更加萧瑟了。
程宏学叹口气,“死伤无数。”
车内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压抑。
……
临近午时,飞机成功抵达国内机场。
阎晟霖执意要求送顾一晨去医院,但她却一出机场便翻脸不认人,趁着人多无人注意的空档,犹如鱼入江河瞬间不见踪影。
程宏学跟在阎晟霖身后,忍俊不禁的偷笑着。
阎晟霖回头瞥了他一眼。
程宏学立马站直身体,一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严肃以待表情。
“老大有说什么时候归队吗?”阎晟霖顺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程宏学嘴角抽了抽,“虽然他明面上没有要求咱们即刻归队,但你别忘了任务结束我们是需要立刻上交报告的。”
“嗯,辛苦你了。”言罢,阎晟霖跨上计程车,扬长而去。
程宏学瞠目,见着一溜烟就跑的无影无踪的车子,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是让自己替他写报告?
程宏学来了脾气,自以为很生气的把背包摔在了地上,然后又忙不迭的捡起来,委屈的拍了拍上面的灰。
计程车一路往郊区驶去,相比较M甸的阴雨绵绵,国内倒是碧空如洗,太阳高照。
顾一晨按了按有些疼痛的手臂,单肩扛着包往自家别墅走去,正准备敲门,大门倒是从里面打开了。
顾一乐喜笑颜开的替自家亲姐把背包接了过来,指了指家里的客厅,“来客人了。”
顾一晨第一反应是不是程景祁那个挨千刀的家伙又来了,待看清楚沙发上熟悉的身影之后,高悬的心脏这才慢慢的放下。
秦淮早已是不淡定了,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跑来了顾家,一听说顾一晨并没有回来,立刻坐立难安,本想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门开了。
顾一晨知道他要问什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老师,我们借一步说话。”
秦淮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紧皱的眉头在见到她平安归来之后才慢慢的舒展开。
顾一晨脱下了脏的不成样子的外套,重新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开衫,这才坐在椅子上,两两四目相接。
秦淮神色凝重,早已是按耐不住了,他忙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到M甸就遇到了暴乱,受了一点小伤耽搁了一点时间。”顾一晨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秦淮却抓到了重点,紧张起来,“受伤了?”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一点皮肉伤,李老板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顾一晨放心不下,忧心忡忡道。
“我昨天和他一同去的。”
顾一晨诧异道:“您不应该暴露的。”
“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秦淮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顾一晨不明他欲言又止是怎么回事,心里揪得慌,她道:“老师是发现了什么诡异之处吗?”
“你说的没错,那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程景祁的工坊。”
顾一晨即刻绷直身体,“您为什么这么说?”
“本该秋收的季节,稻田却是一片荒芜,如果真的是淳朴的山村人家,怎么可能会任凭自己的良田长满杂草?”
“老师还记得那是什么地方吗?”
“来的时候他们蒙了眼,回去的时候我趁着没人注意的机会偷偷的看了两眼,沿途路过了一大片果林,还有一个小瀑布,像是龙艺百果公园。”
顾一晨忙不迭的把地图拿了出来,这是旅游指南图,上面描绘着附近三个省区的所有风景旅游地点。
从龙艺百果公园到京城一共有三条路,三条路延伸出去也就有三条岔路,如果再加上秦淮所见到的小瀑布,那就只有中间那条通往避暑自建农家乐的县道135线。
秦淮凑上前,观察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地点,“路过小瀑布时还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按照当时的车速,平均时速六十码左右。”
顾一晨计算了一下车程,半个小时六十码应该能行驶二三十公里,而这段路上有两个村庄,一是以酿酒为生的解放村,另一个则是种植稻谷枇杷村。
秦淮越发肯定了,他喜极:“我当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酒糟味。”
“我大哥曾经在酒厂里工作过,如果真的是酿酒的地方,方圆十里都是浓浓的酒糟酸气,不可能是很淡很淡的味道。”
“你的意思是枇杷村?”
顾一晨收好地图,“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地点已经确定,我们今晚上过去瞧瞧。”
“小顾。”秦淮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更是好巧不巧的碰到了伤口处。
顾一晨顿时疼的倒抽一口气。
秦淮忙不迭的缩回自己的手,“怎么了?”
顾一晨摇了摇头,“没事。”
秦淮眉头微皱,“你这样子贸然的过去很危险。”
“老师,你和李老板故意拖延时间不肯签货,您要知道这时间不能耗太久,否则对方会立刻怀疑转移所有有利于咱们的证据。”
秦淮自然知晓这其中的严重性,但也得顾全安全二字,他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顾一晨摇头,“程景祁这个人太敏感了,我们顶多只能耗他两天,超过两天你们还没有音讯,他肯定会为了安全连夜转移。”
“你——”
“我们简单的收拾一下,等天黑之后再过去。”顾一晨把背包打开,将可能用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善。
秦淮拿她没辙,只得蹲在一旁陪着她收拾。
夜色加深,四周已经静悄悄。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从别墅里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不露声响的走出了别墅区。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想要去做什么?”路边静止的一辆车突然打开前大灯,更是明晃晃的落在做贼心虚的两人身上。
顾一晨身体本能的抬手挡住双眼,当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灯光之后才放下自己的手。
阎晟霖靠在车前,饶有兴味的盯着哑口无言的两人。
顾一晨迎面上前,看了看他身后的大家伙,突然勾唇一笑。
阎晟霖被她这一笑弄的有些不冷静了,总觉得这家伙接下来说的话会气死自己。
“麻烦你了。”说完,顾一晨自顾自的上了车,并且朝着还在发愣的秦淮喊了一声,“老师,上车。”
秦淮路过阎晟霖时,也是礼貌的笑了笑,“辛苦你了。”
阎晟霖哭笑不得的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他的立场好像是来逮这个丫头,怎么现在倒成了和他们一伙了?
顾一晨扣上安全带,双手拿着地图,嘴巴叼着手电筒,研究着地形,含糊不清的说着,“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从这条乡道进去。”
秦淮不置可否:“这条乡道路况不是很好,但应该能做到掩人耳目。”
顾一晨看向坐在驾驶位上跟自己凹造型的男人,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开车?”
阎晟霖单臂挂在反向盘上,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开车?”
顾一晨两只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跟自己装糊涂的男人,一时之间,整个车内变得落针可闻。
阎晟霖觉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一旦被这个丫头死死的盯着,就会莫名其妙的变得唯命是从,那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好像自己不知不觉的变成了……走狗。
还是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的走狗!
“麻烦了。”半响后,她幽幽的开了口,丝毫没有一点点愧疚感,更像是随口而说,你干也得干,你不干也得干,十分强势,十分霸道。
阎晟霖叹口气,挂挡一脚踩上油门,“去哪里?”
“这个位置。”顾一晨将地图递给他。
阎晟霖搞不懂这家伙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的跑去几十公里外的山村,她是打算去摸青吗?
晚上车辆少,车子行驶的很快,不过半个小时就驶离了京城地域。
凌晨三点,正是一晚上最熟睡的时候,车子安安静静的停在了隐蔽的小山坡下。
阎晟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肩膀,环顾四周,“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候应该所有人都睡了,我们小心一点,尽量的不要打草惊蛇。”顾一晨打开手电筒,慢慢的爬上了山坡。
秦淮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他们是从一条小路进村的,路很窄,与其说是一条路,还不如说那就是一大片草地,硬是被人开了一条只能容纳一人走的狭小位置。
顾一晨刚刚冒出头又被迫的缩了回去。
秦淮不明她这是什么意思,小声道:“是看到了什么?”
“所有农舍都亮着灯。”顾一晨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确定的再伸了伸头,这是一个丘陵形状的山村,农舍建立在山坳里,不是很大的村庄,也纵横交错着上百户人家。
秦淮明白了过来,他道:“作假者大概是怕被人发现,特意选在晚上工作,难怪我们来的时候大白天的家家闭门闭户,我还以为都下田做活了,原来都是在睡觉。”
“看来我们得更小心了。”顾一晨放弃了从正面进入,打量着四处的环境,瞧见了一条不算是路的路。
阎晟霖是越来越肯定这家伙来这里是不安好心了,真的是像极了来偷东西的贼,连手电筒都不敢开。
秦淮时刻提防着身后的男人,总是寻着机会想要跟丫头商量一下,但见她似乎很放心这个男人,他便咽回了自己多余的话。
夜晚下,路况不是很好,阎晟霖瞧着前面开路的两人,一个是瘦弱单薄的病患,一个是年老体弱的老人,他们这样的组合来偷东西是等着被抓吗?
阎晟霖不得不加快脚步跑到了两人身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顾一晨气喘吁吁道,“你还跟着我们?”
阎晟霖嘴角抽了抽,敢情我跟了老半天您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尾巴?
秦淮保持戒备道:“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
“我也不想过问你们两想要做什么,我就问一句,你们等一下如果暴露了,谁当打手?”
夜风呼啸而过,气氛有些尴尬啊。
顾一晨看了看可以当自己爷爷的秦淮,再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们两谁当打手都只有被打的份儿。
秦淮轻咳一声,“我会保护好小顾的。”
阎晟霖本是不想笑的,但实在是憋不住,他道:“不是我轻看了前辈,是咱们得量力而行。”
顾一晨不以为然道:“我们不会暴露。”
“任何人都知道在做事之前都得做两手准备,这才能保证这件事的万无一失,你可不能自负到以为自己不会暴露就我行我素的往前走。”阎晟霖转过身,替他们开路,“免费的打手给你用,如何?”
顾一晨看着前面给自己筑起一道高墙的背影,不知为何,很是心安。
阎晟霖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成功的从草丛里挤了出来,他站在村口处,望着前面的万家灯火,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这个地方也是邪门的很。
“咚咚咚。”有车轮声在靠近。
顾一晨拉着他的手藏在了旁边的一堆杂草中,夜色将他们掩盖,无人能发现角落里显得突兀的三人。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的平衡着一辆推车走过,车上装着一些土壤,往着其中一家农舍走去。
秦淮道:“那好像是矿土,应该是用来制胚的。”
“这里很不安全,我们从村尾绕进去。”阎晟霖指了指在旁边那条不起眼的村路。
顾一晨慎重的跟在他身后。
“咚。”秦淮一不留意踩到了什么,他诧异的瞪直了双眼,他感觉自己脚下面是个机关,甚至都不敢抬起来。
阎晟霖打开手电筒,拨开秦淮脚下的一大片枯叶。
顾一晨蹲在另一边,她这个位置是看不见秦淮脚下面的东西,但从阎晟霖的面色看来,他们遇到麻烦事了。
阎晟霖叼着手电筒,拿出一把刀,目光凝重的看向旁边的丫头,“这个东西会爆炸。”
顾一晨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秦淮不镇定了,忙道:“小顾,你快走,别管我。”
顾一晨眉头一拧,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正在捯饬什么的男人,声音有些颤音,“你有办法吗?”
“办法是有,但打草惊蛇是肯定了。”阎晟霖苦笑着看着她,“如果你还想继续追查下去,立刻离开。”
顾一晨低头不语。
秦淮道,“小顾,他说的没错,我们不能全部都留在这里等着打草惊蛇。”
顾一晨咬紧牙关,头也不回的往前面跑去。
阎晟霖望着她决然的背影,果真是个不可爱的丫头,她难道都不关心关心他们的安危说一句注意安全吗?
说时迟那时快,跑开的小身影又返了回来。
顾一晨喘着气,“老师,你们注意安全。”
秦淮点头,“等一下一旦我们走漏风声,这里的人肯定会涌出来,那个时候是你最好的机会。”
顾一晨很不屑用这种损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做法,但现下这种情况,他们似乎没有第二条路了。
阎晟霖伸长着脖子,大概还在等她的一句关心。
顾一晨下意识的朝着他的方向瞄了一眼,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下去。
阎晟霖瞧着再一次跑开的小背影,忍不住的啧啧嘴,“她这个样子就像是对我做了不负责任的事却拍拍屁股走了,像极了渣女啊。”
秦淮笑道:“她向来都是不善言辞的。”
“老先生,她那张小嘴十个人都说不过她,这还叫作不善言辞?”
秦淮摆了摆手,“我说的不善言辞是指生活方面,她大概就是在高位久了,忘了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阎晟霖手下动作一停,似乎还有些想不通这位老先生所说的高位是什么位置。
她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是精神上的高位吗?
秦淮见他动作停顿,面色严肃道:“解决这个玩意儿很困难吗?”
阎晟霖回过神,用着匕首小心翼翼的贴着弹药,他道:“等一下我让你挪脚你再挪,咱们慢慢来,不能急在一时。”
秦淮全神贯注的注意着他的动作,配合着他缓慢的移开自己的右脚。
“嘭!”一声不容忽视的爆炸声从林中炸开,随后一片火花蔓延而过,不过片刻便引燃了附近的一大片山林。
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打破了整个山村的平静。
顾一晨回头看着窜天而起的大火,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
如阎晟霖所讲,打草惊蛇之后,所有人条件反射性的熄灭了灯火,随后村里强壮的男人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大概为了不避免走漏风声,倾尽所有人都得把那个入侵者找出来。
顾一晨摸黑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她贴着墙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听着附近有狗叫,立刻找了一个破烂的竹篓把自己藏起来。
“咯吱”一声,一阵风把她身后的木头门吹开了,月光洒下,照耀着屋子里摆放整齐的素胎。
顾一晨魔怔般的进了这间房子,地上的素胎随处摆放着,堆了一圈又一圈。
“谁?”
顾一晨被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即刻逃命似的想要往外跑。
“你不是村里的人?”男人的声音有些虚弱,大概是长时间的没有说话,声音还很干哑。
顾一晨单手撑着门,挺着胆子回头看了看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的男子。
男人轻笑道:“我以为这个村里没有人会进的来。”
顾一晨这才发现男人的手脚都被锁链绑着,他两眼空洞的望着大门口,却无法对焦。
“你过来。”男人朝着她招了招手,锁链的声音倏地噼里啪啦响起。
顾一晨警觉的往里走。
“把门关上。”男人命令着。
顾一晨知晓他的用意,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男人拿起一只素碗,随随便便的一画,顿时出现了元代青花标准的花卉图案。
顾一晨大惊,“你这是——”
“我以前很喜欢青花瓷,家族里接触的最多的也是青花瓷,特别是宣德时期的青花,宣德青花一改永乐时期的纤细风格,画意豪放生动,趣÷阁法遒劲酣畅,内容题材丰富,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
屋子里的视线很昏暗,但顾一晨还是大概看清楚了他手底下又在画什么。
那一趣÷阁而就的气势,放眼当今,怕是也没有几个人有这样高超的能力。
“龙以龙纹威猛雄健,明清两代时最佳。还有一些特征性画法,比如趣÷阁画相连的回纹;蕉叶中茎用较粗双线勾成,不到叶间相聚成三角形状;莲瓣边框不填色而莲瓣满色等。”
顾一晨震惊到无法言语,拥有这样技艺的大师傅她只记得有两位,一是南方徐家的徐老爷子,不过已经退休了好几年,二则是前几年闻名世界的彩绘大师方雨,不过听说前两年方雨大师在一次出差途中机毁人亡了。
顾一晨看着眼前行动不便甚至是瞎了眼的男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
难道他就是失踪了两年的方雨大师?
男子没有听见说话声音,放下了手里已经画好的素胎,下意识的转了转脑袋,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他就凭着记忆看向大门处,“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您是方雨方老师。”顾一晨几乎是肯定了。
男子大笑起来,“我以为没有人记得我了。”
顾一晨见着他的情况,不敢置信道,“您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因为他们需要我。”方雨说的很平静,大概是一种认命的平静。
顾一晨眉头紧皱,方雨是个宁死不屈的大男人,他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为什么却心甘情愿的窝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替别人作假?
方雨道:“你在想我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顾一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方雨再拿起一只素胎,又一次熟悉的勾勒了起来,“我有家人,我女儿今年五岁,儿子三岁。”
顾一晨看着满地的瓷器,如鲠在喉。
“我曾想过逃跑,所以他们打断了我的腿,我不肯就范自毁双眼,一心以为他们看见我是一个瞎子之后就会作罢利用我,可是当我听到我无辜孩子的哭泣声音时,我身为一代大师,是不能助纣为虐,可是我身为一个父亲,我做不到不顾一切的毁了他们的未来。”
“方老师,您就甘心吗?”
“所以我在每一件瓷器上都留下了一些属于我的东西,但我知道,他们的每一批货都会放置很久,甚至几年才会流出去,或许几年后,没有人再记得我方雨是谁,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顾一晨双手不自然的紧握成拳,她拉了拉锁链,这种链子很粗,大概有她胳膊粗细了。
“姑娘,你别做无用的事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有人进来,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不幸。”
“我会带您离开。”
“我一个瞎子,跑不出去的。”方雨抓住她的手,“我听见了外面的响动,他们知道有人潜进来了,天不亮他们就会立刻转移这些东西,你听我说,除了这个村子是一个作假窝以外,往南走二十公里,还有一处。”
“您怎么知道的?”
“我便是从那边转过来的,今天出了这事,他们肯定会连夜再把我转移。”
“那我就更要带您离开。”
“你带着我一个瞎子是跑不了的,他们不会把我带太远了,我身体不好,一旦病了就无法画了,他们会为了继续保持我的效率,转移的位置不会超过五十公里。”
“老师——”、
“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全部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