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墨天微回过神来时,眼前已不再是那炫目的万丈霞光,而是与在开启山门时所见一般无二的奇峻景致,天青水碧,山色苍茫,似是处处蕴含着大道玄妙,教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然而此地教人心神迷醉的,却不仅仅是风景,更有那浓郁得似乎随手一舀便能得一瓢的天地灵力。
墨天微仍沉浸于先前陡然生出的一缕怅然之中。
原本她因勘破了又一重迷障而沾沾自喜,是以才会生出四处逛逛装个x的念头。在念出第一句时,她心中也是得意非凡,只觉得也不枉来这奇异的世界一趟,好歹留下了些痕迹,往后她虽不在江湖,江湖上却处处流传着她的传说。
然而或许是因为修炼多年,心性在变得冷酷的同时,也变得格外多愁善感起来,单单只是一路念下来,不知不觉便似乎领悟到了那大气磅礴的字词之间,所蕴含着的苦闷惆怅与挣扎。
而她方才,便是拿着这样的作品献媚于世人,这是她应该做的吗?
若她是原作者,自然无所谓;但她并不是,又如何能将自己的潇洒建立在他人的苦闷之上呢?
这并不是为偶像扬名,反倒是玷污了他。
罢,往后,再不应如此行事,她固然追求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失了本心的逍遥,与猖狂何异?毫无章法的自在,与霸道何异?
她的道是逍遥,却不是霸道!
长长舒了口气,墨天微平复下心绪,将这一教训牢牢记在心中,这才有心思打量起四周来。
这一看,倒教她吓了一跳只见周围跟摆乱石阵似的,一个个风流俊秀的修士僵硬地立在原地,零零散散,眉头紧锁,双眸紧闭,显然是神魂还未脱离那一个个世界。
她粗略一扫,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挣脱的人,心中颇为意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也明白,在众多天骄之中,自己的心性并不出众,却如何……
想到这里,墨天微忽地愣住,是啊,她心性不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十余年过去,她难道毫无长进吗?
“仔细想想,我的心性也不算差呀?”墨天微露出一个微笑,“我的心性虽仍旧有着诸多破绽,也与正道倡导的清净微妙不是一路的,但却正好合了我的道,勉强可以算作洞达放逸了。”
她心中有着一丝淡淡的喜悦再没什么能比看见自己的进步更教人振奋的了。
墨天微四处望了望,抬步便在四周绕了个圈,在看见几个鬼气森森的魔道弟子时,眉头微蹙,当即便要祭出红莲业火将他们一把火烧了已经入了山门,之后的事情便是各凭本事,再没有什么约束的,她一个正道弟子,杀几个魔道之人,难道还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吗?
然而,这万法仙宗的遗迹处于仙器与大阵的保护下,她一有动作,便被无形的力量拦下。
于是她也就明白了,显然这是不许现在就动手破坏第一场考验呢!
墨天微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便站远了些,四处打量,在走出大约百步后,又感应到那无形的力量,心中有了计较第一关不过只是预选,接下来还有层层考验,不说别的,这山门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杭殊秀一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周围那些泥塑木雕一般的修士,而是不远处那道削瘦的身影。
他微微眯起眼,墨景纯,果真不凡,竟还要先他一步,真不愧是能收服红莲业火并好生生用到现在的人物还是个剑修。
不过他倒也没觉得自己不如墨景纯了,他领悟两种大道本源,自然要更麻烦些。
“景纯道友,”杭殊秀踱步到了墨天微身边,“可看出什么来了?”
墨天微早就察觉到他的气息波动,收了洞悉之瞳,回过头,表现得与她在外的一贯形象一般冷淡,只是点了点头,惜字如金般说了几个字:“我不擅阵法,看不出来。”
她的冷淡中透露出的是淡淡的不喜,杭殊秀自然感觉到了,他也觉得十分莫名我没招惹过墨景纯吧?
他张口想问,却被身后传来的动静打断,再看向墨天微,俊逸的脸上神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那双愈发明亮的眼中却透露出了淡淡的欣喜。
凌云起与林昭行、秋水素三人差不多同一时间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了墨天微,当即便唤了一声“景纯”,朝她走去。
墨天微也迎了上去,四人说了几句话,又守在尹月白三人身边,只有林昭行与杭殊秀打过招呼,另外两人纯粹当他不存在。
杭殊秀:“……”
在道门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全民偶像杭殊秀,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接二连三地被人视作空气,这让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于是在崔灵秀过来继续向他发安利时,他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墨景纯再好,与我也非同道中人,灵秀师弟日后可不必提了。”
崔灵秀一怔,奇道:“殊秀师兄竟然不喜欢景纯?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官司?”他是一枚毫无理智的狂热脑残粉,想象不出来还有人不喜欢墨天微。
被他一问,杭殊秀忽地回过神来,他这是怎么了,竟同一个小他许多岁的年轻人置气?
他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墨天微当然不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的谈话,她不太想搭理杭殊秀,原因很简单当杭殊秀站在她身边时,她总觉得心惊肉跳,那种遇到天敌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格外难受。
要不是打不过,墨天微真的会一剑杀了他奈何现在也只能忍耐,于是她便表现得格外冷漠。
陆陆续续地,其余人纷纷转醒过来,但让人心中发凉的是,有十余人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陨落了,可见第一关考验之凶险。
由各自的同门、朋友帮忙收敛了尸骨,其余人的注意力也就不再放在那些倒霉鬼身上,而是转移到了阻拦他们前进的阵法上来。
众人甫一转醒,便都尝试过继续前行,但都教阵法阻拦了下来,那看似近在咫尺的青山绿水,实则远隔天涯,若不能破解阵法,他们一辈子也到不了。
论破阵,在沧澜界中,首推紫微星宫。
紫微星宫擅长天机谶纬,同样也长于推算,研修阵法之道,进益远胜其他宗门之人,如今的沧澜界中仅有的三位九品阵法师,其中两位便在紫微星宫剩下一位在北斗剑宗。
在遇到阵法阻拦之时,紫微星宫之人也不会再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反而主动站了出来。
站出来的人墨天微也认识,是曾在山海殿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洛清河。
她照例拿出她那件顶级法宝紫微垣盘,做了一通在墨天微看来玄之又玄但完全看不懂的动作,末了收回垣盘,道:“此乃上古大阵,以我一人之力,恐无法破阵,还需众位道友援手。”
说是援手,但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各位都别干看着,破阵又不是她们紫微星宫一宗之时,都出出力。
其实就是她不说,其他宗门也会有自己的行动,毕竟在万法仙宗的道统面前,哪个宗门都不值得信任,只能靠自己人就算紫微星宫破了阵,他们还怕紫微星宫在阵法中留了什么杀招呢!
杭殊秀微微颔首,召了太华仙宗一位擅长阵法之道的弟子过来,然后对洛清河道:“在下不善阵法,便请我这师弟代为出手。”
其余宗门也各自推了自己宗内会阵法的人出来,唯独……剑宗没有。
剑宗七人面面相觑,林昭行道:“我擅长符,不通阵法。”
秋水素摊手:“我学的是炼丹。”
凌云起一脸理所当然:“我自然只会炼器。”
尹月白晃了晃他手中的本命法宝:“我亦只会炼器。”
陆非离看了看众人:“我啥也不会。”
蔺书岳轻咳一声,“我……会一点言灵术。”
最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墨天微身上,目光殷切。
被六双眼睛盯着,不知为何,墨天微心中陡然生出巨大的压力,眨了眨眼:“我……学的也是炼器呀!”
虽然现在只能算个铁匠,但是她是坚决不会改副职业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剑宗这一代真传弟子中,竟没有一个擅长阵法?
这简直太可怕了!
不行,必须有个人会阵法,否则他们剑宗的脸面往哪儿搁?
因为墨天微是最后一个说的,而且她年纪最小,改修其他道也容易些,其他人都道:“师弟何不修阵法之道?”
墨天微叹了口气,“可我对阵法之道,一窍不通。”
众人闻言,也只好熄了心思,只各自在心中作出决定下一个真传,必要选个会阵法的!
(远在中域游历的慕容决:啊嚏!)
但再选个真传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众人一阵眼神交流后,还是把墨天微扔了出去毕竟,她那双眼睛的事情,其余几人也是隐约知道一些的,或许便能发现什么。
肩负着同门们的殷殷期望,墨天微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洛清河见她越众而出,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微微一笑,却是走了过来,道:“不想景纯道友也擅长阵法,果真是同道中人!”
不不不,我信马克思,与你们神棍不是一条道上的!
九玄仙宗的那位天女李清扬,露在面纱外面的眉目也盈盈望来,眸光流转中带了几分好奇她与洛清河相识多年,却不见她对一个男子如此青睐有加,自然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崔灵秀目光炯炯,原来景纯竟还藏着这样的本事,太厉害了!
此时的墨天微,就像是一个闯入了学霸圈子里的学渣,听着一群大佬交流着解阵心得,什么“阴阳和合衍化相生”“颠倒五行”“迷心勾魂”之类的词汇,她是有听没有懂,却还要顶着众人火热的目光,不时颔首,配合地做出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大约是众人都教她这强烈的求生欲下爆发出的惊人演技欺骗,也把她当作一个阵道高手,于是在各自争论了几句之后,洛清河、李清扬等人皆将视线投注到了唯一一个一言不发的人身上,“景纯道友一言不发,想来是成竹在胸,我等洗耳恭听!”
墨天微:“……”
兄dei,你想多了,我是完全没听懂啊!
这时候,她只能暗暗生气,自己怎么就让师兄师姐们一推便出来了呢?这下要是啥都说不出来,岂不让人笑话?到时候剑宗更没面子!
也不知道师兄师姐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六位师兄师姐……其实什么也没想,他们是真的认为墨天微在阵法一道上有点研究,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不然,她是怎么潜入禁制重重的云顶金宫,并搞垮了妖皇墓的?
那里光靠隐匿法宝可起不了作用。
墨天微心道:“在宗门里丢人不要紧,别人都不知道你是谁的时候丢人也不要紧,可现在要是丢人了,得被笑话几百上千年,不行不行!”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其实在众人醒来之前,她已经用洞悉之瞳看过了,确实……发现了一点不对她居然看见了阵法的好几处漏洞!
但她知道这情况不对她的眼睛固然有些神异,但守护万法仙宗的上古大阵,能是随随便便一个瞳术便能看破的么?更何况她修为低微,连带着洞悉之瞳的真正威能也发挥不太出来,就更不可能一眼看破了。
正常视野下,墨天微又看向之前那些漏洞处,发现那里与其他地方无异。
墨天微久久不语,其余人也没有催促,此时她心有疑惑,想了想,指着一个漏洞之处问道:“方才我听诸位道友分析,似乎那处有些古怪?”
洛清河道:“先前我用紫微垣盘查探过了,灵气流经那一处时陡然阻滞,又很快恢复,应该是有些古怪的。”
其余人也纷纷说出自己的看法,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没错,那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