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带点女人家平时的小玩意儿就成,礼品别送得太过了,先去见见人混个脸熟。”回来的时候将颖喊来,吩咐她去小北门郑家上看看弘夫人,顺便看看郑家的现状。虽然郑弘曾经贵为王孙,可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又是降俘身份,再加上他入伍之前竭尽所能地四处托人打点,再厚的家底也吃不消。郑弘乱军中失踪的事情经过今天这么一折腾,已经不存在保密不保密的问题了,他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心里也不舒服,说不上难过,患得患失的感觉。和郑弘没什么深交,数面之缘而已,而且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就算回不来也能含笑九泉了。也好,现在让颖过去慰问一下,尽点心意,看看有没有能帮衬上的地方,毕竟我打心底佩服这个家伙,也对得起自己良心。
“确定人已经没了?”颖听我说了郑弘的事迹,也是一脸肃穆,“妾身过去得按个礼数。”
“不知道,现在确定不了。”说实话,我倒不是在乎人能不能回来,按郑弘那家伙的性格,肯定不愿意接受别人同情。男人家,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为家人和自己争取个好的身份和生活环境就够了。同情、怜悯这个时候反而多余。“就按一般探友去,说说宽慰的话就行,话说别太假。就用你的身份去,不用提王家,显得亲切些。”
颖走后,心里有些烦闷,搬了个马扎坐门房上看着王府门外发呆,进出的下人弄清原委,老远绕着我走得小心翼翼,生性闹到自己头上。
“怕啥?”我鄙视缩头缩脑的家伙一眼,“直线走!绕那么大圈子不怕腰闪了?”
“是,是!”依旧绕弯跑了。
“小侯爷,您……”钱管家估计听了谁的汇报,跑来打探情况。小心道:“这一中午的,日头毒,您要不朝里面坐坐,多少有个过堂风,能凉快点。”
“挡路了?”台阶下蚂蚁搬家很辛苦,低头正看得出神。忽然被打搅得很不爽。“缺钙,晒太阳补补。”
“对,对,缺了就补。”管家见我话里带刺,不敢再说,忙招呼人跑后宅叫丫鬟过来伺候,几个家丁跑来竟然准备在我头顶上搭个遮阳的麻布帷子。
“死人了?”我抬头看了这些家伙一眼,没好气问:“搭谁家的灵棚?”说着起身提了马扎坐了门廊中间。我纯粹是没事找事,心里明明知道人家操心我,可嘴里硬说不出来一句好听话,“都走远,晒个太阳还拿布遮起来,不晒了不成?”
管家无奈地笑了笑,又把人都撵走了,亲自提了壶给我倒了碗山楂水,“小侯爷,您看,大伏天的咱晒太阳有点热,您先喝口水。”说着将碗放我身旁的窗台上,“老汉知道您最近军务繁忙,实在不敢打搅您,所以岐山那边庄子上的事只找夫人商议了,没和您招呼……”
“哦?”抬头看了看钱管家,“岐山?关岐山什么事情?岐山那边怎么了?”招呼门房给管家端个板凳坐下慢慢说。
“啊?”管家见我表情不是装的,只好强挤个笑容。“闹半天您不是为这个事啊,可算是老汉多嘴了。”
“说说,全当是岔个心情。”这些天忙得什么心思都顾不上,家里事情一句话都没问过,颖怕打搅我,平时也不提这些,今天正好过问过问。
管家见我逼问,无奈将岐山庄子的事汇报了一遍。原来管家的大儿子跑了岐山庄子交接得并不顺利。那本来属于皇家的财产,庄子上遗留下来几个老人手都是滋润惯了的人,尤其是原来那总管,还是谁谁个远房亲戚,本来人家打算在庄子里养老了,没成想忽然换了主人,又派来个半大小子接替自己的工作。遇见这事,搁谁都闹心病,消极配合是肯定的,一来一回,本来早早就打算起酿酒作坊的工作就给耽误了,直到现在还没弄出个名堂来。
听完叙述,问道:“哦,夫人怎么处置的?”
“夫人倒是没往心里去,光说从谁手里的事谁担待,既然交给老大了,就让他学了支应。”管家气得拍拍大腿,“夫人本打算给老大个磨练机会,谁知道这臭小子不争气,给咱家闹这么个不争脸的事。老汉打算等手上忙完了亲自过去处置这事情,顺便把那不争气的崽子拾掇一顿。”
“哦。”我点点头。颖这话说得对,既然交代的差使,那就靠自己能力办了,磨练嘛,连这事情都摆不平往后怎么接他父亲的班?这年头找个既能靠得住又有能力的管家不容易,拿个没多大收效的庄子培养个得力人手出来很划算。至于什么谁家的亲戚那话,纯粹是扯淡,后世这事见得多了,若真是有后台的亲戚,早就另谋高就了,谁愿意死皮赖脸留下来受个毛头小子的窝囊气。只有实在没地方张罗的那帮家伙才会喳喳忽忽的把亲戚如何如何挂在嘴上,吓吓没见过世面的,顺便给自己壮壮胆,若遇见有见识的上级,直接就拿来当了娃样子,没二话。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的事,直接下狠手办了都成,管家拾掇个下人,连家主都不用打招呼,何况还那么偏僻个地方上。“就是几个老地痞而已,仗自己在那待的时间长,有点根基,耍个资历。送上门来的,随手就拾掇了。好了,咱就不搀和,就让你家老大看了办,那边庄子上一时半会儿也图不了啥,学手嘛,总有个差池。”
“就您这话,要不说那小子不争气呢。”管家见我没往心里去,表情轻松下来,“你今天是……”
“和家里没关系,单位上……哦,军部里有位同事出了点事。”让起来伸胳膊踢腿了几下,日头逐渐被云彩遮掩。起了凉风,说了会儿话,舒服多了。“走,出门看看去。”
“对,走走就好了。咱家开春上栽的果树都抽了芽,要不去坡上转转,地势高,看得远些。”管家跑院子叫了俩护院跟上,一起出了门。“二娘子今天告了假,那小子看上咱庄上个闺女,找老汉出面说了媒,今一早上进城置办物件了。”
“呵呵……”二娘子这家伙,这年头男少女多,大龄光棍不多见啊,终于也有个了结了。笑道:“聘礼家里出了,前年给他在后庄上划的宅基地尽快把房子起来。这小子,钱不少拿,就大手惯了,没个婆娘管上,我看他十年也把房子盖不起来。”
“就是个粗混。”一提起二娘子,大家嘴角都挂着笑,“早些年上庄子有个闺女看他顺眼,他嫌人家脸上有俩麻子,没搭理。现在年龄大了,自己先着急,满庄子早就差不相母猪了,前个还指了咱家母驴说:这是个闺女就好了,哈哈……”
“为啥?”
“他说那驴脸长,他就喜欢长脸婆娘……”管家硬撑着把话说完,一口笑出来,差点背过气去。
“哈哈……”几个老爷们站官道中间全然不顾来往行人,前仰后合笑得淫贱。家里有个这管家实在太幸福了。有眼色,有能力,知道怎么样来调节家主的心思,一个笑话就把我心里阴郁驱除干净,很可爱的精明老头。
坡上好景色。以前的老林子墨绿一片,今年新值种的小苗木嫩黄嫩黄的透着新鲜,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难得这么个奇异场景竟然都没发现。站了土坡顶端俯视,碧绿色遮盖下的农田,仅留出两边细窄的田间小道,写字本一般的整齐。
正欣赏着,连接云家小路的拐弯处转出来一辆推车。车上大眼竹筐子里金黄金黄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光见俩推车的喜笑颜开走了过来。
“看看。”管家的好奇心一直比较强,尤其最关注云家的举动,指派了个护院下坡看个究竟。
“都鸡崽子,才出窝的,一筐四十个,推车俩人是去家的,朝吴家坟那边送。”护院不清楚其中的原委,继续道:“最近鸡崽子涨价厉害,这一筐子可不少钱呢。”
厉害啊,鸡崽子都拿出来卖了,看来云家最近弄得很红火的样子。朝管家看了一眼,管家也是一脸的疑惑,朝我摇摇头,弄不清楚原委。
“钱叔,等夫人回来给她交代下,云家耍花招。”我笑了笑,俯身揪了把野草,在手里搓揉一阵,直到手掌上沾满绿色。云丫头不简单,不知道又耍什么古怪。反正有了这么个小朋友,颖日子过得有心劲,也乐意看颖一天耍心计的模样,女人家的乐趣,咱只戳火,不沾手。
“应该不会吧?”管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惑,“孵的?”
“呵呵,”今天有戏看了,又在庄子里转了几圈,估摸了颖快回来的时间,大手一挥,“回!”
颖已经到家了,正隔了门换衣服。“怎么样?”没日头也热得够呛,回来就一身汗,站了房檐底下拿了蒲扇玩命地摇,“见了郑家夫人没?”
“嗯。”颖从屋里转出来,抄了把扇子帮我扇后背,“大热天,不说家里待着,怎么弄一身汗回来,衣衫都贴肉上了。”
没理颖的埋怨,追问道:“他家里现在什么个情形?”
“郑夫人……”颖犹豫了下,“若说这个郑夫人,礼数上小心谨慎的,家里的光景破落了点,可也勉强看得过眼,就是这人……”
“人怎么了?”
“夫君别怪妾身说得难听,这郑夫人就一点都没死了男人的样子。这么大个事情出来,脸上还带了粉见人,说起这事竟然没点伤心,眉头都不皱一下。光是带了她俩娃子朝我行了礼,娃子们拿了妾身带的礼就忍不住刚哭刚哭的稀荒,当妈的大嘴巴子就抽上去,给娃子都撵出去笑脸朝我赔罪,弄得人身上实在不得劲,早早就回来了。”颖说得带气,扇子不由朝我背上拍打几下,“男人是英雄,舍得了这命给家里争脸。可这婆娘太不像话,亏她还一口气生俩娃子,老天瞎了眼。”
“胡说。”转身朝颖脑门轻轻一拍,“就是因为有俩娃,人家才敢前线上效死命,老子把该做的都做了,给后辈们留个好盼头。看往后谁还敢小瞧郑家。郑夫人按你说的模样,那才是有了打算的人,你咋知道人家背后不哭?就是顶了这模样让外面看的。家里没了男人,啥担子都落了郑夫人身上,不把样子做出来也对不起郑弘拿命拼下的业绩。谁家都一样,上前线就得卖命,人家夫妻俩肯定有过商议,能在京城里苟且偷生这么多年,是真真的硬气人。往后要多来往,别计较身份,见面要尊重人家,对两家都好。”
“夫君一分说就明白了。”颖点点头,“女人家,想着声音逐渐低也下去,“咱家光景能强点,要不……”
“看,一说女人当家艰难,你就能和自己扯一起上。”捏捏颖的尖下巴,安慰道:“别小看女人,你当年不是也干得很好吗?若那时有个人跳出来资助咱家,你是个什么想法?郑家的日子今天才算是真正能过下去了,多说两句宽心话比你满金满银地送几马车都顶用。人爱才不需要咱去可怜。”其实心气硬的人都一样,不吃嗟来之食的人太多了,何况郑家忍辱偷生这么久,绝不会因为一点恩惠就抛掉当家拿命换回来的尊严。“别想这事了,我今天和管家见了个有意思的东西。别问我,找管家去,你听了保准高兴。”
不出所料,不一会儿颖就拧了眉头回来了。额头红红的,估计走过廊时候撞了拐弯的柱子上。我两口子都有这个毛病,脑子里想事就不看路,拐弯的大柱子我没少撞,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撞。
颖见我看她笑,也不搭话,过来就推我一把,还不解恨,又掐了两下才进屋,瞬间,里面就传出来了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
当晚颖就连续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见我也不搭茬,瞪我一眼,拉了二女俩嘀咕去了。二女很喜欢搀和这些事情,可能因为最近接管了不少作坊的事,心情转好不少,对达莱也稍微和气一点,达莱站的位置正好能听见颖和二女交谈的内容,反正从达莱皱眉的表情能看出来,我俩婆娘正在商议缺德事情。呵呵,我都习惯了,不过达莱还是蛮善良的,对这种背后耍手段的事情还多少有点排斥,估计高丽人的大户人家和大唐相比可能纯洁那么一点点。
说到纯洁,梁建方一早就有变纯洁的趋势,先是拿了本什么书坐了大厅上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见人都到齐了,又很礼貌地请大家各自落座,先是汇报了下前线的最新战况,又传达了一阵朝廷对禁军的最新指示,连例行的沙盘推演都免了,直接笑吟吟地宣布解散,临了加了句:“最近大家忙得都绷直了,今天有假,都回去看看婆娘娃,没婆娘的出去干坏事也行,但不许打了我左武卫的名头,再有人外面干那事赖帐,小心老夫给你揪了!都滚。”我正兴高采烈地随大家出门,梁老人渣声音传来,“子豪,还有独孤家的小子,你俩留下,我这书上几个字认不全,请教请教!”
我也认不全,为啥请教我?和独孤复无奈地对望一眼,在众同仁的怜悯眼光中走了回去。
“这书里有个诗。”梁老不死指了指两行字,示意我俩走近些,“诗是看懂了,可这谁谁的名字怎么念?”
“李敬玄。”独孤复无奈地照老文盲指的三个字读一遍,我让后面不断鄙视中。
“对,就这个李杀才!”梁建方一拍大腿站起来,“终天知道这狗日的名字怎么写了。独孤家小子,你去照了写一千遍,全部贴到校场的箭靶上,明天招集大家试箭!”扭头看看我,“你小子也去,照了你上次画的猪头,脑门上也加这三个字,弄一千张回来,明天当众烧了辟邪!”
“啊?”这老不要脸偷偷进我办公室了!前天随手画俩猪头忘记收拾,被发现了……和独孤复对望一眼,俩人都不知道这个叫李敬玄的怎么得罪梁大帅了,非得这么去咒人家。
“还不去?等把名字换成你俩的咋地?”梁建方一拍帅案,“半时辰交令,延误军机者十军棍!”
妈呀,半时辰画一千个猪头还写字,太不公平了!这老家伙分明是在刁难人。独孤复轻轻碰我一下,我会意,苦脸道:“梁爷爷,您看,这猪头实在有点难画,要不……”
“嗯。”梁建方同情地点点头,“那你俩出门一人领十军棍再回来说话。”
“梁爷爷,要不您先把说话了,末将再和独孤兄弟出去领军棍成不?”李敬玄谁啊?这么招老杀人犯惦挂,看来是个很拉风的家伙,很替他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