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五月十六百花节这日晚夕,在朱雀台留宿的客人约有八十位。能在万里城中最好的酒楼里逍遥快活的人,非富即贵,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位,都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然而这些人在宇侯府面前,却统统黯然失色。莫提宇大川在战场上救过先皇的性命,就说他五个儿子全都在西洲军营中带兵,仅这一项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
这八十人在宇家两位将军的武力镇压下,顺从地配合问询和盘查。整整多半日被折腾来折腾去,心都悬在嗓子眼,生怕惹恼了宇家人。
尤其是杨厦的身份被揭开,他们更加不敢抱怨反抗。原来镇守边关的留夏侯,也趁着百花节来到京都朱雀台中。宇飞扬离奇被杀害,宇家兄弟连杨厦都敢扣留排查,何况是他们呢?谁的底子能有留夏侯硬气?
宇家兄弟拿着手下送出来的几十份录词,从他们的口供和客房搜查情况进行逐一比对,疑犯的范围开始渐渐缩小。很快从八十人降至四十人,接着又拉这四十人再去复核一次各自录词。堪堪日头西下,到底从这四十人中又排除去多半嫌疑。
宇家兄弟认为的疑犯开始浮出水面,他们终于朝着真相迈出第一步!
就在夜幕降临之际,宇大川也从外阜赶回到京都。他在府中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到朱雀台。
这位位高权重的宇侯爷亲登朱雀台,意味着宇飞虎和宇飞鹤做的这些举动,都是最初的“开胃菜”,真正狠辣的手段还在后头。
宇大川两鬓斑白,风尘仆仆地踏进来。他虽然是疲惫的老者,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仿佛盯人一眼,就能被看穿心思一般。显然他已留下过眼泪,为宝贝女儿的横死痛心不已。
宇飞虎和宇飞鹤忙上前给父亲行礼,但遭来的却是宇大川的一顿拳脚。他将两个儿子狠狠踹了几脚。力道威猛的令人胆战心惊。两个儿子在被父亲打过后,均一声不吭地欠身立好。
身后的魏茫已被吓得两腿发软,金鹏则是表面上淡定,手心里却布满冷汗。
杨厦缓缓地走上前,鲜有地向他人抱拳行礼,“宇侯爷,节哀。”
宇大川却是一愣,他没想到杨厦会出现在这里,边陲上的枭雄也被裹挟进来,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尽管他们宇家并不畏惧杨部,但宇大川还是对杨厦谦和至极以礼相待。
二人寒暄两句后,宇大川已去往宇飞扬停尸的房间里。宇飞虎和宇飞鹤忙跟随父亲同去,父子三人进到房间里,把外面的一众人给隔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父亲三人在里面商议什么,但恐惧的氛围已一点点蔓延开来。
杨厦坐在一张圈椅上,金鹏和魏茫则慢慢移到他的身边。
“侯爷,依您看……”魏茫硬挤出笑脸问道。
杨厦缓缓地押了一口茶,这时候还能坐下来喝上一盏热茶的人,也只有杨厦了。
“依我看什么?你们自己向后看。”杨厦淡然地说道,“安士之、孙校、石千韧、陶伟光、单青、房玉、楚源、戚泽、徐墨卿、周未、魏茫和金鹏……或许还有燕归晚主仆和坤凌。”
魏茫手中的纸扇“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牙齿不停地上下打颤,“侯爷,您别看玩笑,这说的是哪里话。昨晚我和金爷一直都在一起的。”
杨厦将茶盏放回案几上,“宇家人只是把怀疑的范围缩小了而已,并未说就是你干的,魏老板如此紧张干什么?难不成你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
魏茫被杨厦敲打的都要哭出来,他一个西洲国的大男人,好歹也算皇亲国戚,有点身份地位,但此刻已被吓到这个地步。
杨厦冷冷笑了几声,“好啦,魏老板,我逗你的。昨晚你既和金老板一直在一起,底下那么多小厮儿杂役能为你们作证,你还怕什么呢?”
金鹏望着杨厦所点出的那些人,那四位世家公子身边都带着一个女宾。他们从前两日开始,就在朱雀台的赌坊中,没日没夜的赌钱。那个孙校,前一日在房中与女宾无尽风月,还差点弄出人命;那个安士之,昨晚还另找来一个青楼女胡作非为。
昨晚金鹏和魏茫对账时,也发觉他们四人这几日赌的昏天暗地,个个都欠了朱雀台大几万两银子。这些赌账他们都不敢赖账,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管经过怎么难堪,但最后这些钱,他们每个人家中都得给拿出来。
这样几个烂赌徒,的确有杀害宇飞扬的嫌疑。昨晚宇飞扬在周未抚琴时,哪里算是一掷千金?那是一筐一筐的往戏台子上砸金银珠宝。在宇飞扬眼里,那些金银珠宝跟百姓家的大白菜没有什么区别。
谁看了能不眼红,任他们几个是世家公子,可只要与“赌”字沾染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干不出来?之前欠钱的那几次,他们哪一个人,没有挨自家老子娘的打骂?他们谁不害怕再被朱雀台催债的找上门去?
再往旁边望去,那四个江湖中人看似不相识,但那么刻意的保持距离,的确让人觉得不太正常。金鹏仔细回想,这四人应该是同一天入住的朱雀台,他当时就留意,还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不成……他们都是江湖杀手,有人想要买宇飞扬的命,他们是被雇佣杀人的?完全有这种可能,宇大川树大招风,在西洲朝堂上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将他的宝贝女儿杀掉,难道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等等……为什么杨厦会对那几个江湖中人了如指掌?这又是怎么回事?金鹏忽然觉得,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的确名不虚传,之前那些慷慨随和都是表象,他才是那个隐匿在背后的智者。
尽管如此,金鹏还是把杨厦排除在外,一个镇守在边陲上的“土皇帝”,没有任何理由,千里迢迢来杀害另一个侯爷的千金。
剩下的那几人呢?周未最有动机杀害宇飞扬,他被宇飞扬的骚扰折辱,金鹏都看在眼里。杀掉她虽然蠢顿,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他自己昨晚替周未出头,算是与宇飞扬发生过摩擦,也有杀掉她的嫌疑。尽管他自己和周未绝对不是凶手,但宇家人怎么会相信?
至于魏茫,他虽然是个“采花大盗”,但金鹏觉得他还没那个胆子打宇飞扬的主意。可昨晚魏茫对他说过什么来着?他说他很愿意与宇飞扬春宵一刻,加上刚才杨厦诈他的表现,明显是做贼心虚。不过昨晚他的确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难道是……
最后就是那个徐墨卿了。他是周未的故人,他的娘子昨晚还替周未向宇飞扬说过话。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房间就在宇飞扬的隔壁,这也是他们被怀疑的直接原因。
金鹏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多条线在他的脑子里来回穿插不停跳跃。待他重新看向杨厦时,却发现杨厦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这个眼神太过可怕,杨厦那阴鸷的目光,丝毫不亚于刚才的宇大川。
“金老板,你在想什么?”杨厦忽然起身,趴在他的耳边问道。
金鹏被吓得汗毛都竖起,像是露出马脚一样,结巴道:“没,没什么,侯爷莫要唬小人啊。”
杨厦轻声道:“金老板对我隐瞒不要紧,待那父子三人从房里再走出来,真正的腥风血雨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可要想好自己的路啊!”
金鹏连忙点头,脸上一块白一块红。他与魏茫两个人跟照镜一样,对方在自己眼里什么样,自己就个是什么样。
一直沉着冷静的金鹏,怎么也会有这样一面?他到底隐瞒了什么?魏茫诧异不已。
杨厦已然看明白,眼前这二人心里都有秘密。而且这秘密都与宇飞扬有关。宇家人怀疑的没有错。只是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在被怀疑的对象里,他很无奈。要现在就跳出来保他们么?还是说再等等看,要宇家人排查后,自然解除他们的嫌疑更为稳妥?
众人虽是三三两两的坐在散台桌椅上,但周遭都有扈从侍卫看守着。他们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除了这些重点嫌疑人之外,排除嫌疑的已被遣送回各自房屋里。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他们只能待在这里,一步也迈不出去。
燕归晚和徐墨卿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妻郎俩的身子相互靠在一起。在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言语之际,燕归晚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哥哥,我要饿死了。”
徐墨卿柔声道:“晚儿再忍忍,一会儿总该让咱们吃饭了。”
坤凌跟在周未身后走过来,向他们妻郎俩深深一揖,“徐郎,燕娘子,因我害你们遭受牵连,是我的罪过。待此事了结,还望给周未一个赎罪的机会。”
徐墨卿立刻起身,两手将周未扶起来,“周郎这是干什么?宇大小姐丧命在我们隔壁,我们接受宇家人的盘问,再正常不过。你何故如此?”
见徐墨卿和周未又开始君子般的让来让去,燕归晚和坤凌对视一眼,都觉得他们俩脑子不正常。连远处的杨厦和金鹏瞧见了,也不免皱起眉心,那俩人完全像是缺根筋。
宇大川仔细检验起宇飞扬的尸体,一边寻找线索一边老泪纵横。他的宝贝女儿还没有出阁,就被人折磨到如此田地。
“父亲,小妹应是被奸人玷污了。”宇飞虎颤声道。
宇大川擦了把眼泪,掷地有声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不能报官,要是来让仵作验尸,我宇家的必将颜面尽失!封锁朱雀台将这些人扣押,一一排查,也非常正确。”
宇飞虎点了点头,“父亲,那我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父亲,一次性扣押住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人带头来闹事?”宇飞鹤追问道。
宇大川睨了三子一眼,“你怕了?”
“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说用不用再去外面调些人手回来。”宇飞鹤急忙解释道。
宇大川站起身,他刚才已将那些重点疑犯的供词看过,“四个江湖中人,无论什么身份组织,没人敢跟庙堂上的人对着干;四个世家公子,他们哪一个敢跟我们宇家叫板?剩下那几人暂且称为‘周未派’,他们不过是我宇家砧板上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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