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元旦,燕归晚在杨厦的府邸中度过。原本她想像中秋夜一样,避在长河洲里不出来,免得惹得整个杨家人在年节里不痛快。
但是杨厦却执意带着她出席家宴,道不忍放她一人孤苦伶仃。她推托好几次,杨厦见她不肯松口,直言要东禾亲自来请她。东禾是她务必要尊敬的人,她怎能让人家来请,慌得立马答应下来。由此燕归晚来府邸半年余,首次跟杨家人坐在一起用饭。
经过数日疗养,她的右手已痊愈,几乎没有留下疤痕,可是左手却迟迟未好利索。不再缠裹纱布后,杨厦便命人给她裁了个貉子毛的手焐子。教她时时都揣着,生怕她的手再落下病根。
与杨家人吃团圆饭时,杨峰一直耷拉着脸,杨厦却自然的很。大家的心都紧绷绷的,生怕他们兄弟俩再吵起来。
谁料杨峰虽没露笑模样,却对燕归晚淡淡说道:“你好歹入了我杨家的门,日后多出来与东禾骄阳走动走动。总闷在长河洲里有意思么,以为是我这等病人呢?你这扮相……哎,随你吧。”
燕归晚一愣,杨峰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给她台阶下?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杨峰得知她这手受伤的原因,加上这半年以来,她并没有像吴寒依当年那般作闹,这才对她有所改观。只能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燕归晚的心从来没在此用过。
是以这顿团圆饭吃的还算顺利,没有一点节外生枝。燕归晚挨着头皮应付过去,便拉着奇奇早早回到长河洲去了。而杨厦在东禾的屋中待至子时,陪着儿子们守岁玩乐之后,还是去往长河洲了。
东禾哄着两个儿子睡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日子一直如此。最初是骄阳,后来是吴寒依,现在是燕归晚,不知道以后还会是谁。唯一欣慰的是,杨厦待她一直举案齐眉,给了她应有的尊重。杨厦的两个儿子,也皆是跟她所生。
想到这里,东禾就看开了。她自是不轻易踏进长河洲的门槛,一来她好歹是杨厦的正妻,哪有上赶着去找一个小妾的道理?二来她知道杨厦不愿意让旁人去那边,打扰到燕归晚的清静。
但燕归晚的双手受伤,虽不是彻底为救她儿子,也算是避免了惨况的发生。两个小儿对燕归晚也莫名的亲近,遂偶尔也去长河洲里与她玩闹。横竖他们的爹日日在那里,儿子过去走动也是理所当然。
燕归晚不善与这些内宅女眷打交道,却对小孩子们非常好,对待奇奇的态度,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更别说对待杨厦的儿子们。
长河洲里若是发出笑声,一准是她带着仨孩子在庭院里嬉戏。有的时候,连杨厦都看不过眼,劝她不要太惯着孩子们。燕归晚却不以为然,因为她觉得孩子们单纯,该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给我生一个吧?”杨厦在身后环抱住她,下巴硌在他的肩骨上。
燕归晚被他这句话惊的半晌没缓过劲儿来,“嗯?”她定了定心思,才道:“我身体不好的。”
杨厦将怀中人抱得更紧,“的确,晚儿太瘦了,还是得多养养才行。”
“你已经有伯君和仲君,还有不够吗?”
“我想和你有我们的孩子,想让你给我生一个。”杨厦说的不苟言笑。
燕归晚从来没这么想过,惶惶然道:“我……我可能……生不了的。”
“你别这么紧张,我又没说要你马上生,慢慢来。”他顺势握紧她的手,“明日上元节,我们去留夏城里赏灯吧。”
“听你的。”燕归晚如释重负,忙地回应道。
“我们带着伯君仲君和奇奇一起去?”
“那东禾……”
“东禾她们不愿意出门。”
“是你不想带人家。”
“别拆穿我,就问你好不好?”
“随你。”
杨厦捏了捏她的手,“终于快痊愈,我都等不及了,与你共枕半年,谁都以为你早是我的人。”
“委屈你了。”燕归晚讪笑,“总是我在不断的出状况。”
杨厦也自嘲地笑一阵,忽又问道:“想问你个事儿,若是觉得被冒犯了,你就打我,不用回答。”
燕归晚眨眨眼睛,示意他问出来。
“当年我抓你回来时,你是不是还没有和徐墨卿……”
杨厦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归晚已一把将他推开,“杨厦,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什么话都能问出口?”
“是是是,我错了,我不要脸。”杨厦大言不惭地笑道。他已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懊悔不已,若是当年横下心来把她掳走,是不是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次日,上元节。
杨厦带着众人在落暮前,赶到了留夏城中。这不大的边塞小城,也与京都各地一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集市上的小摊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整个城中的百姓都出来逛灯会,人来人往攒动不止。
伯君和仲君加上奇奇三人,一路上都愿意缠着燕归晚,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拽着她。弄得杨厦只好跟葛华等扈从们在后面跟随。
葛华笑嘻嘻地挖苦道:“侯爷,这小公子们倒是与燕娘子亲切,反而您这当亲爹,小公子们却不肯买账啊!”
“你说奇不奇怪?还那小奇奇,从前与我最好,现在就是晚儿的小狗腿子。”杨厦负着手,目光从未离开过燕归晚半分。
一时,奇奇蹭蹭蹭地跑过来,小手一摊,“侯爷,我们娘子说,她出来时忘记带钱袋了,要侯爷赶紧拿钱出来,小公子们要买糖人吃呢!”
杨厦气得翻起白眼,“没有钱才想起我来?不给!”
身后的扈从忙得将钱袋送到奇奇手中,奇奇理都没理杨厦,拿了钱袋撒腿就跑了回去。葛华见几个孩子跑得有些远,赶紧让众人跟上去,这集市上人多,当心小公子们再走丢。
元月的边塞依然寒冷,几个小儿出门时,被裹得严严实实。燕归晚也披了件银狐羽毛缎斗篷,里面仍是东梁女子的装扮,一身青莲水葱色的深衣,一双手依旧揣在手焐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束发,长发及腰随意披散。因为她总嫌奇奇和杨厦帮她梳的发髻不好看,索性就不束了,可随着手伤好转,她自己却有点生疏了。临出门之前梳了好几次,怎样都不满意,也就弃之作罢。
“伯君,你不要乱跑,我快追不上你啦!”燕归晚一把将伯君搂在怀中,抓了抓小儿的胳肢窝,引得他咯咯直笑。
“姨娘,姨娘,我不跑啦!”伯君钻进她的怀里,乖乖地说道。
奇奇带着仲君赶上来,指着不远处道:“娘子,前面人多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
“好,去瞧瞧。”
燕归晚牵着伯君的小手起身,一道白影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视线里。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如沐春风,润泽心芳。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这是她这一生见过最俊美的郎卿,亦是她为之甘之如饴的公子。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哥哥。”
山崩地裂,顷刻坍塌,她的墨卿来了。
徐墨卿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中含满泪水,却隐忍着不敢落下。不知这半月他是怎样狂奔赶路,披星戴月,不死不休。
“晚儿……”这一刻,徐墨卿只想将燕归晚紧紧地拥在怀中。半年的相思之苦,满心的悔意愧疚。可那双微微抬起的臂膀,却终究没有抱上去。
“哪来的登徒子,怎可如此冒犯我家姨娘?”伯君仰起小脑袋,气呼呼地叫嚷道。
奇奇认得对面那雪白衣衫的男子是谁,乍然惊慌失措,回首就要去找杨厦,杨厦早已箭步赶上来。
杨厦像一头要嗜血的野狼,阴鸷地剜着徐墨卿,咬紧后牙槽,一字一顿道:“你还是来了!”
燕归晚急忙将两只手揣回手焐子里,第一个反应却是不想让徐墨卿担心自己受伤。而后才讷讷地望向杨厦,目光涣散,根本没有清醒过来。
徐墨卿的双手揖在身前,端端正正地朝燕归晚拜去,“娘子,上元安康。”
燕归晚胸口瞬间憋了口气,天旋地转,无力地向后仰去,被杨厦稳稳地接在臂弯中。她本能地想从杨厦的臂弯中挣脱开,反而被杨厦搂在更紧。
“你怎么了?”杨厦的双眼通红,刻薄地质问她,像是一种警告。
燕归晚才彻底清醒过来,定睛凝视徐墨卿,“上元安康……你好了?”
徐墨卿应声颔首,“托娘子的福,已好。”
“嗯——”她手无足措,“杨……侯爷,我们走吧。”
燕归晚夺步就要离开,候在徐墨卿身后的九莺,却带着哭腔唤道:“晚主,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燕归晚顿在原地没有回头,抓住杨厦的臂弯,哽咽道:“带我走。”
“好。”杨厦应道,挽住燕归晚,慢慢地走出集市。
九莺的眼泪哗哗地流,“徐郎,你怎么这么窝囊,她是你的妻主,你的娘子啊,你就任人这么轻薄她?你不追吗?你不要把她抢回来吗?”
“我若冲动,晚儿必遭难。我若硬来,死在杨厦刀下,晚儿也不会独活。”徐墨卿望着燕归晚远去的背影,“她的手受伤了……她瘦了许多,我心如刀绞。”
“晚主受伤了?杨厦那个混蛋欺负她?”
“何时见你家主子不束发?她一见到我,就忙得将手藏进手焐子里,不是受伤又是什么呢?”徐墨卿像丢了魂似的往前走,“已来留夏关,不带走晚儿,我也不用再回东梁。”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先回客栈,明日我自去见杨厦。”
燕归晚已坐回马车里,伯君和仲君早被葛华带走,马车内只有杨厦和她两个人。见她身子不住地发抖,杨厦凶横道:“他是来要你的,你跟他走么?”
“没有的,你别胡说。”她裹紧斗篷,“回府吧,我累了。”
杨厦掰过她的下颌,恨不得捏得粉碎,“你当我是什么?嗯?燕归晚,你当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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