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很长的夜。
长的让人心酸,长的让人胆寒。
本是到了霜降的时刻,但是此时的马嵬关前却是没有霜降。
这里有某个人绝望的嘶喊;有着某些人临死前的嚎叫;也有着某匹战马胆颤的嘶鸣。
有鲜血;有刀枪;有死人和活人。
但是唯独没有霜。
天空如洗,自然是有月。
月光落在了关前,落在了李凤凉的身上。
李凤凉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看不出来是血水还是汗水。
他坐在一具敌军的尸体上,剑插在他的面前,他似乎是在沉思。
前方的旌旗飘摇,正是凤尾营。
他问周途说道,“这是第几次了?”
周途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在此时依然能让李凤凉听的很清楚。
他轻声回答道,“这是藩军的第十二次进攻。”
李凤凉低下了头,然后看着手中剑上凝结的血痂,挡住了这柄剑本来的锋芒。他已经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个人,但是却还是没有动用灵力。
他的目光似乎有着愁丝,他只是盯着面前尸山血海的某处,然后突然问道,“你知道着十二次冲锋他们都只是试探吧?”
周途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凤凉又问道,“我们不可能一直守着这里,你知道吗?”
周途又点头,“我知道,你已经受了三处剑伤。”
李凤凉看着他笑了,“你的伤呢?”
周途举着自己的手臂,上面的血水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苦笑说道,“皮里肉外,不碍事。”
关城前的血水混着泥土的气息已经潺潺,不知道这些血水将会流到何处。
李凤凉看着脚下冒着泡流淌过去的血水然后问道,“下一次他们要是全力杀过来,我们挡得住吗?”
周途诚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看着周围的这些军士说道,“我们已经死伤过半了,但是蛮军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进攻。”
李凤凉抬眼望去,面前是洛水,洛水上有战船,战船上有着蛮军,是那些未曾渡过洛水的蛮军。
——
因为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李凤凉的手在轻轻颤抖,他又回头去看,马嵬关的影子在夜色之中看的很清楚,但是他却看不见关上的人。
本来空气之中弥漫的月饼和女儿红的香气,此时全都被血腥味替代了。
旁边一名小校哆嗦着,他问李凤凉说道,“将军,我们真的不回城吗?”
李凤凉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马嵬关上只够两万军士守城的,我们如果回去了,只能是让关城乱上加乱。”
那小校哭道,“可是我们就算再此战死了,也是无济于事啊,那座城关也是一样要丢失。”
李凤凉说道,“至少能丢的潇洒点。”
周途笑道,“这便是站着死和趴着死的区别,我还是不懂,为何你一定要站着死?”
李凤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我腰不好,趴不下去。”
……
秋色带着月色。
让整个马嵬关的关前都变得凄清无比。
李凤凉伸手握住了面前的剑。
他感受着洛水之上传过来的寒意和那些蛮兵带着的杀意。
他似乎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了。
如果实在抵挡不住,他会动用易水剑诀。
只是那样,他便是会暴露自己是修行者,他如果真的会剑渊的剑,朝廷会怎么对待他,朝廷会怎么看他?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但是他只是知道,今夜晚间,自己抗旨了,这就一定是一个极大的祸患了。
但是他不怕祸患,他只是想让这座城能多活些日子。
……
远处响起了一道极为凄凉的马嘶。
周途伸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拿过了一把剑,因为他的剑已经断了。
不是被人打断,而是砍人砍断的。
他沉默着,但是想的却是自己当皇帝那几年究竟干了什么。
他只是静静的望着这些死去的人,眼神无比的空洞。
这就是战场吗?
这就是战场之上的残酷吗?
周途握紧了手,他忽然明白,如果真的让自己来到这里给李凤凉当个马倌,也许自己的皇位就不会这么轻易被夺走。
世间所有的事情,大多都是事与愿违。
他以为是太平盛世,所以那便就真正的是他以为。
他望着那蛮军之中依旧矗立的战旗,眼中突然出现了那个自己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的人影。
——
尹山河。
他只是记得当年尹山河反叛出天朝的时候自己还小。
但是现在尹山河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不知道。
周途低头看去,只见地上死去的军士大部分都是周军,他忽然觉得很好笑,想着那个在皇宫之中拥着仪妃听着魔宗摆布的周兴。
他就是想笑。
他开始问自己,这十几年间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吹嘘和值得骄傲的。
他最后得到的答案是——
没有。
他这十几年来,就像是做了个梦,然后放了个屁,然后就全都没了。
……
天空之中的月光还在洒着。
时间就是如此,你越是期盼它快些,它便是走的越慢。而若是你若是期盼它走的慢些,它便走的越快。
李凤凉闭着眼睛吹着夜风,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因为夜风一吹,不禁冻的他有些瑟瑟发抖。
远处响起了号角和战马的嘶鸣。
于是李凤凉知道,终于要来了。
一个小校跑了过来,整个人都蒙着一层血痂,他看着李凤凉说道,“将军,蛮军的第十三次攻击来了。”
李凤凉平静问道,“这次有什么不同吗?”
那小校迟疑说道,“他们这次多了个领头的将军。”
李凤凉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但是他却是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蛮军想要进行最后的冲击了。
他站起来了身子,面无表情的踢开了旁边的一具尸体。
他没有骑马,因为他的战马早就已经在蛮军第七次冲锋的时候就累得倒了下去。
他看着周途问道,“有酒吗?”
周途迟疑的看着他,问道,“将军的母亲不是不让将军饮酒吗?”
李凤凉看着他微笑说道,“我妈还让我活着回去,我他妈回的去吗?”
周途沉默不语,他从腰间解下来了一只染血的酒壶,然后送到了李凤凉的手中。
他低头说道,“这是最后一口了。”
李凤凉接过了酒壶,然后拧开盖子把酒水混着血水倒入口中。
他是第一次喝酒,当即被呛的红了脸,但是他却面无表情。
他忍着女儿红的烈,把小半壶的酒都灌入了肚子之中。
在他的丹田之处,有着一只剑胎正在缓缓的旋转,然后开启。
一道力量注入到了他已经虚弱无比的手臂之中。
李凤凉长剑之上蒙着的血痂都在此时纷纷脱落。
但是士兵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随手把那酒壶扔下。
然后向前走了去。
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选择了。
他走在这天地间,孤木立于月下,就像是最为孤寂的人。
秋风冷艳。
他说道,“随我应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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